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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> -> 卷三

《卷三》[View] [Edit] [History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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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文忠以大學士任北洋重鎮,雖不入閣辦事,而隱持國柄。法越之事,舉凡用人、調兵、籌餉、應敵、交鄰諸大政,朝廷均諮而後行。武進盛愚齋尚書常云:「是時吾與眉叔,日在傅相之側。公於簽押房外,另闢一室,處吾二人,以應不時之召。回憶年少,殊無所知,雖云仕優則學,究無所取資,半載之中,受公陶瑁平生得力之處無過於此。」眉叔者,丹徒馬建忠也,均於是役知名。以弱敵強,雖甚支絀,未至敗績,中外尚無異言。公明斜事,不宜開釁,猶未知兵械兩絀,不可以戰。其《巡海疏》中有云:「內衛京畿門戶,外控藩屬鄰邦,俾北洋海疆千餘里,有事得資援應,尚稱緩急可恃。」有云:「渤海門戶深固不搖。」有云:「修築新式炮台,講求制勝機宜,俾聲威既張,敵情自懾。」讀公之章奏,似嫌過於自滿,啟上驕志。光緒十四年,戶部奏言,不購軍械。十五年上諭:「嗣後購買機器軍火,各項物料,均著先行陳奏。」當時節縮經費,專為頤和園土木工程之用,公以漢臣而膺寵眷,未便與人家事,此不能為公咎者。然北洋海陸全軍,緩急足恃與否?渤海門戶,深固不搖與否?公於事前似未盡知。不然,觀常熟《日記》,未開戰先,常熟曾至津,督促宣戰。公當以去就爭之。何至輕於一擲,情見勢絀,底裡畢露,百患皆作。陵夷至於土崩瓦解,不可收拾,釀為他日神州陸沈之禍。《春秋》責備賢者,公不得辭其罪矣。
2
日本久有雄圖,憚於啟釁而未發。項城為辦理朝鮮商務委員,好事喜功,實有以致之。先是,醇邸致書李文忠云:「袁道捷於肆應,巧於偵察,是其所長。其人年少,未可恃也。」文忠終愛其才,未忍遽擯。及朝王喪服,求免吊祭欽使,雖漸有異志,然在中國,徒虛榮而無實利,奚必有此舉以樹敵。項城督迫益急,挑剔字句不符,揭其行賄,禮部卒行天朝禮制。在西人為見所未見,日使尤蓄怒,禍機潛伏,有識之士,咸知患在旦夕矣。
3
自赫德掌榷之後,政府外交,倚之如左右手,質言之,即倚英為援也。是的,英畏俄甚,俄謀印度,不遺餘力。光緒中葉,俄人請護照入藏游歷者踵相接。英亦嚴為之備,駐藏大臣升泰,在印度屢見奏報。兩國猜忌益切。英利用我,阻俄南侵,與我交睦。初,伊犁之役,戈登位已崇,自請脫英軍籍入伍,戰事雖息,其旨微見。英海軍少將琅威里,就聘任海軍帥,所謂「同袍」者非歟?文忠暮氣,琅威里排去,英知我不足與謀,日人從而結之。英、日既協,勢乃交迫。將戰,總署使赫德咨英使,英使以慎重勸而不力阻。既敗,乞為和議,亦不許。文忠晚年憾英,輒言「島人無信」,謂英於戰前,宜洞若觀火,而不我以告,成敗既見,欲早為計,又為所尼,不至敗績不止也。
4
海部成立,福建船廠學生位至提鎮,多有妻妾,築室劉公島上,平時自為嬉樂。琅威里治事嚴,無論旦夕,一聞令,師船齊集,將帥士卒同甘苦,行則艦長司機,泅則兵官下海,軍中苦之。南巡之役,琅威里在旗艦定遠,海軍提督丁汝昌在鎮遠,至香港。當是時,中國海軍等次,列世界第六。琅威里上岸,方以提督之榮,炫於其鄉人。暮歸,帥纛移於鎮遠。問其故,部眾拒不受命,怒而辭去。海軍之敗兆於此。
5
項城聞變,懼為日俘,將先歸,舉唐紹怡自代。紹怡請以中州之人能留弗去者,與之俱守,汴籍人莫敢應。適項城中表某甲至漢城,謀事未成,慨然自任。項城立授為隨員,議協登舟。次日,敵軍大至,紹怡夙與英使朱邇典善,避入英館,禮遇甚優。某甲蹤跡而往,雜居僕役之間。及相偕返國,甫登輪船,入大沽口,突抱持紹怡入海,泣述始末,謂紹怡辱己以辱國。項城兩解之而不責。其後項城治兵,用理軍需,屢以侵蝕敗,項城不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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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日戰事方起,是時當局要人李文忠為海陸軍帥,手握全權,直隸提督葉曙青為大將,身當前敵。項城為行人,通使命。合詞請班師,以待天下公論。政府未識敵情,不知日本之不可勝,惟懼勝倭之後,俄人乘勢而動,攘以為功。不知日本歷年備戰,兵力財力遠出我上,惟責海陸軍統帥意存畏葸,顧慮延宕。且懼商民之齎敵糧,又恐日兵登陸,強劫軍火,欲拆卸過關鐵路,屢次皆見上諭。當軸諸公心目中,視日本渺小之甚,猶可說也。而自顧左右,無一親臣,欲與人戰,豈堪妄動。讀史者,輒謂宋人於女真、蒙古輕於啟釁,然史者,鑒也,諸公讀書而不知鑒於往事,殊難辭責。
7
行軍之事,未有知其不可而為之者。自戶部奏定,光緒十四年之後不購新械,武庫已空如洗。戰釁既開,一則議購英國新式三快輪,再則議購智利兵輪七艘,三則議購德國魚雷獵船四艘,言明能行二十八邁,四則議購英國阿廠新造大快輪,五則議購德國大炮一百二十尊。船械不敵,政府未嘗不知,而敢孤注一擲。壽伯符詩云:「袞袞諸公膽氣粗,竟憑意氣喪皇圖。」為庚子詠也,然甲午亦復如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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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日之役,主戰者,高陽、常熟。奔走高陽之門者,項城,為常熟之耳目者,通州張季直殿撰、萍鄉蕓閣學士也。項城歸自朝鮮,力詆文忠設計之緩,使從己謀,可以制敵於先。光緒九年,殿撰從吳武壯率師援朝,先據漢城,拒退日本,身親兵事,謂確有勝算。是科會試,與學士同出常熟之門,互相標榜,欲以奇計自見,實為主戰派之首領。
9
葉曙青以步卒二千,當倭一旅團,全師退至平壤,未始無功。然區區小事,侈陳功績,大開保案,宜乎受人指摘。吾鄉吳鑒泉觀察與於是役,事後痛定思痛,言惶遽之中失履,以襪行,苦不堪狀。蒯禮卿京卿笑云:「所謂劃襪步香階,手提金縷鞋。」言之可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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葉曙青名志超,先為騎將,逐捻賊餘眾於淮城東,擒斬逾萬,捻首賴文光奔揚就獲,東捻以平,志超以功水存升直隸提督。治兵有法,行營中自立武學,以練軍校。至今其裔孫,猶有列名於軍伍者。衛汝貴者,盛軍偏裨。周武壯、剛敏兄弟相繼薨,汝貴代領其眾,李文忠頗賞之,常致書文莊,論吳武壯輦金朝貴而及之,云:「公部下少人材,不若周氏兄弟,則筱軒為之也。」志超、汝貴帥師分道至朝鮮,以間色服裝,持舊式器械,用密集陣法,而且無工兵為營壘,則戰守咸失其宜;無輜重以輸運,則前後不能相顧。一旦與日人遇,寡不敵眾,緩不濟急,其敗固宜。項城為丁汝昌請恤不得,慨然曰:「甲午之役,吾身在軍中,聞潰卒言:汝貴持刀立陣前,督軍力戰,日人頗失利;未幾,援軍大至,勢不可當。其敗也,譬如機器,以引擎、鍋爐、馬達速率之不敵,出貨固宜不若。僅歸咎於貨出之一部,誰任其咎?以餘觀之,朝廷賞罰之公,雖汝貴亦應賜恤,遑論乎汝昌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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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師集平壤,勢均,相率乞文忠公子伯行星使為帥。張幼樵副憲時參文忠幕,爭曰:「謂將門有子,仲彭、季皋宜當此選。公之弟且不以能戰名,何有於其子!」文忠徐言曰:「固知,非太尉不可。」副憲曰:「此為公也,非自謀也。」文忠乃複諸將電云「方兒向未親行陣,吾更難內舉不避親」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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平壤之敗,詔奪文忠三眼翎,褫黃馬褂。次日,伶人趕三演丑表功,去保兒插諢云:「我有汗馬功勞,奈何奪我三眼翎,褫我黃馬褂?」其時勤恪公子經楚佑三明保入都,市井無賴怨趕三者,假佑三名,俟其出,執而鞭之,趕三尋死。余嘗戲問佑三弟叔云云:「令兄奈何辱死名伶?」叔雲曰:「謂吾兄殺人者,未免譽之過甚。吾兄聞淮軍敗,傅相受斥,正不知匿於何所矣。」餘亦為之失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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將戰,當局知器械不利。海軍客將獻策,購新艦,別成一隊,襲敵後路,多方以誤之,使彼不敢輕出全力,萃於我師中堅。誠良計也,然屢議而屢敗。彼外交利而我鈍,益束手無策。惟恃兩鐵艦,而十寸口徑之炮彈時,只餘三枚。津滬各局,能鑄較小之徑二又半者,強配之以應敵。八月十八日,我陸師聞平壤敗,將渡鴨綠江為後援,海師泊於口外,食時遙望,濃煙一縷,知日軍且到。我軍本作雙排,如篆書二字形:以鎮遠、定遠、致遠、靖遠、超勇、揚威為一隊,而鎮、定兩艦列左右角;來遠、經遠、濟遠、平遠、廣甲、廣丙為二隊,而致、經兩艦列左右角。強者當先,弱者在後,本英將琅威里所練陣法。提督丁汝昌率諸將立於望台上,指揮諸艦應戰,客將踊躍,謂堪一試。令下,陣容大變,橫列為一字陣,強居中而弱為輔,愈弱者愈落邊際。弱艦覺處危地,退避稍後,全軍遂成半月形。汝昌不諳軍事,總兵劉步蟾掌旗號,實為此謀,以圖白免。定遠望台,為平時覘遠之資,下有巨炮,戰時折疊弗用。步蟾將發巨炮,未計及此,一轟而裂。汝昌傾墜,不複能與戰事,號旗之乾,經一炮而折,我師失所指揮,眾心益渙。日軍作雙行,魚貫而至,船迅炮捷,如疾風驟雨,勢不可當,攻我軍之右,直衝而進,以達於後,圈超勇、揚威兩艦於陣外而殲之,垂慵拙遁。敵艦比睿、赤城、西京丸受重傷,不支而逃。日移軍攻我之左,複用前法穿插,使致遠、經遠、靖遠、來遠、平遠、濟遠、廣丙七艦,與中軍鎮遠、定遠截為二段,夾攻之。致遠力戰,被重損,將湮,欲毀一敵船,與之俱盡,駛入日炮密集之處,幾至而沒。管帶鄧世昌,救起不欲獨生,奮擲自沉,死事最烈。同時,經遠管帶林泰曾,戰死船毀。來遠、靖遠、濟遠均著火。濟遠先逃歸,來遠、靖遠且戰且熄火。鎮遠、定遠奮斗甚猛。其時敵軍尚有九艘,以四艦當之,自日中至暮,勝負不決。日船小於我,速率倍我,不敢夜戰。令船松島受傷至重,幾弗能興,乃全師而返,我師亦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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丁汝昌夙將騎兵,以統海師,朝廷用人,自為失當。汝昌屢受督責,欲戰,自知不敵,惟求一死塞責。大東溝之役,倉卒應敵,不知學理,立定遠望台之上,致被震僕;反謂日炮擊毀,傾覆受傷。朝臣不知機械之學,無從指駁。外人見之,無不匿笑。然汝昌見危授命,較之臨陣脫逃之方伯謙、服毒呼救之劉步蟾,高之奚止一等,於以知舊道德,猶勝於新知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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諸軍至平壤,正當論功請獎,志得意滿之時,總兵聶士成先歸,回直募勇,不任覆軍之咎。其後守連山關隘,不當日軍要道,反以見功,水存升直隸提督,可謂至幸。和議既定,獨領一軍拱衛畿輔,周旋朝貴,頗為一時所重。其於葉,衛之失機,歸過於李相之輕任,當淮軍氣盡之時,尤能以此自別。然士成為魯伯陽之姻,曾假以巨資,賄買上海道缺,損其資三之一,不啻擲黃金於虛牝。天下事有幸有不幸,誠不能一例而論。庚子之役,士成力戰陣亡,死事頗烈。上以多年講求洋操,原期殺敵致果,乃竟不堪一試,責其不能退八國聯軍。時論頗為之惜。若追論平壤之事,則可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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承平日久,北洋淮軍僅存三部。一盛軍,殲於平壤。一親慶軍餘部,即先文莊解兵柄後,吳武壯代領而留衛畿輔者也。武壯征高麗薨,張光前、黃仕林分駐旅順,寇至皆潰走。一銘軍。劉壯肅曾與文忠要約:繼為統領者必以劉氏子弟,是時劉盛休為將。文忠知不能戰,而恥於全軍覆沒,不以當敵。文忠始終維護此軍,幸而瓦全。己亥,文忠複出督粵。光前往賀,述及曾至無為謁文莊,而拒弗納。文忠曰:「汝敗軍之將,不見宜也。」既而,仍用為粵中防營統領,文忠於淮部,究有念舊情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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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慶,旅順守將也。劉盛休,大連守將也。慶調赴邊,禦敵於鴨綠江岸。盛休調赴平壤前敵。乃以趙懷業新募六營守旅順,徐邦道新募四營守大連。倭師過鴨綠江,中朝震蕩,幾於手足無措,不啻驅市民而戰之,安得不敗。文忠庖人羅之婿某甲,為信義洋行猶太德人滿德之商伙,奔走於諸將之門,承買軍器。諸將至督署求見,某甲輒為伺文忠起居而恰當其候,諸將大歡,咸樂與交易。及敗,日出一軍渡鴨綠江,趨遼沈;複出一軍由海道至貔子窩,取大連、旅順,如風掃葉,吾國上下,無智愚賢不肖,咸知不敵。時帥府方主購械而料其無益,或朋比某甲,蝕其金而盡予以敝者。建德周玉山制軍,時以開缺按察使掌前敵糧台,力送至軍,輒取複文為証,弗任運輸不繼之咎。諸軍見敵,盡棄軍實而走,器械盡失,即良窳無所分。文忠內幕,不至有矬不飭之嫌。於是諸將無罪可逭,衛汝成、聶桂林、趙懷業、黃仕林相繼就逮。劣械一案,文忠甥張楚寶觀察在天津司軍實,獨知其隱,輒陰伺之而不肯言。暨事外洩,群矢集於觀察,報載文忠手批其頰。時先文莊以事怒表兄程邦柱,而眷念舊誼,不忍遽絕。一聞此事,笑日:「吾甥固勝於彼也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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珍、瑾二妃幼年,文蕓閣學士曾授之讀,學士與妃兄志伯遇侍郎為至友,密近宮闈,舉動尤為眾所側目。甲午大考翰詹,學士一等第一。蒯禮卿太史為隱語云:「玉皇大帝召試十二生肖,兔子當首選,月裏嫦娥為通關節。」傳為笑柄。及魯白陽案,二妃以受賄貶貴人。時東事起,侍郎上萬言書,慮陪都有警,自請募勇設防。奉旨赴熱河練兵,方在軍中,未逾月,左遷烏里雅蘇臺大臣。都人為打油詩曰:「一自二妃失寵來,伯愚烏里雅蘇台。冰山已倒冰蛆散,愁煞江南李木齋。」木齋為當時清流,與侍郎友,故連及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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田莊台之戰,吳大飾統將,當平壤之葉志超;魏光燾領重兵,當平壤之衛汝貴,狼狽尤勝於前役。常熟翁相當國,均置不問,且使回任供職。異日翁相得罪,大柿坐,輿論無有冤惜之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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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本軍鋒所及,當者輒靡。是時,其兵未若後日之眾,皆在沿海一帶,與舟師相接應,且利以入關,無暇他顧。大連、鳳凰兩城,雖克勿守,金、複、海、蓋均下,舍遼陽不取,卷甲西趨,急攻牛莊。山東榮城、文登,既得旋棄。兵艦游弋,已近大沽口外,其意可知。聶士成守連山關,以克複鳳凰城為己功。依克唐阿、長順守遼陽不失,以為陪都保障,且盛稱東山獵戶之力,而遼陽州知州徐慶璋,因此而有「徐青天」之稱。所謂虛報戰績者,非耶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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德宗入繼,客心齋中丞上疏請崇所生。上以醇邸原奏昭示天下,其中曉諭之詞曰:「吳大使有此奏。」迨中丞兵潰於田莊台,奉諭議處,其中詰責之辭曰:「徒托空言。」都中集為聯云:「果有此奏,徒托空言。」是役都中詩詞聯語甚多,茲錄五朕。一曰:「萬壽無疆,普天同慶;三軍覆沒,割地求和。」二曰:「台奉二百兆,一分薄禮;翁孫十八子,三代同堂。」謂常熟、濟寧、合肥也。三曰:「送台灣,翁孫雙定計;使日本,父子兩全權。」四曰:「相國合肥天下瘦;司農常熟世間荒。」五曰:「衛達三呼冤赴菜市;劉坤一掙命出榆關。」又有詩曰:「軍書旁午正倉皇,又見尚書訪鶴忙。從此儒林傳雅話,風流猶勝半閒堂。」甲午冬,東單牌樓二條胡同翁常熟尚書宅逸出一鶴,尚書自書「訪鶴」二字於門外,故有是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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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日議和之始,張蔭桓、邵友濂為專使。蔭桓請訓,時上諭以「償兵費可許,割地不可許」。總署為擬漆書云:「有關重大事件,須電奏請旨。」兩使銜命至長崎,日本問有全權否。對曰:「有之,惟須電奏定議。」日人謂權力不充,拒之不納,而示意須李相來。朝廷不得已而使之往,且允割地。既得所欲,旋為俄、德、法三國干涉,日人懼,惟取臺灣而歸我遼東。是時日本兵力,如是而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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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本之勝中國,所謂彼勝於此則有之。是時,日本兵法,未臻精密,尤其甚者海軍之脆弱也。外交情形,亦複茫昧,所僅知者,唯聯英一國而已。大東溝之戰,日本陣法,識者謂以中國舟師噸數,苟駕馭得法,足以剪此而有餘。當時伊東毯啵海軍知識猶極幼稚,與其言戰,毋寧謂之歷練膽識,姑試之云爾。日軍力竭而遁,既而餘艦補充,商船改造,仍耀威於海上,乃舉國一心之效。吾國艦隊殘不成軍,伏匿不出。江、浙、閩、粵四省督撫作壁上觀。政府設施,唯知詰問北洋,以窘淮軍。上下離心離德,自取覆敗。我愈鈍,敵愈利,天也。馬關和約,群雄環伺,伊藤陸奧豈不知遠東之為禁臠,而幾幸中國之昏暗。人危得人危失,皆於俄頃間。中國當道,遂舉此以例孤懸海外之台灣,屢求乞於倫敦,迄無效果,其愚誠不可及。然與彼時日本之軍事、外交相較,亦百步五十步之間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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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時西人議論,謂日人明知遼東割讓,必啟外人干涉,曷不早為之計:使伊藤博文於中日約定之後,留李相勿遣,以遼東歸之,脅與訂中日聯盟約,亞洲門羅主義,其庶幾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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臺灣之不能自立,無智愚皆知之。唐景崧、劉永福未嘗不曉然於中,其所以敢于拒日者,離亂之中,渾水摸魚計也。景崧七日而亡,永福一戰而潰,人早料及,固無足異。楊西園尚書遵旨內渡,率所部歸,不傷一人,不折一矢,身名俱泰,其識固加入一等矣。景崧,同治乙丑進士,少有文才。曾作謎云「蕩婦燈下制郎冠」,打唐詩一句「碧文圓頂夜深縫」,甚為京師一時傳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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和議既成,慈聖頗欲根究主戰者之罪。以高陽老成,旦為穆宗師傅,不疑之及,意專注于常熟。於是,吳大室迅慈味尋免,汪鳴鑾突然被譴,俱常熟里黨。其時常熟之帝眷未衰,猶為曲諒,故僅披其枝葉,而未傷本根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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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文忠以洋務為世詬病,嗣子伯行侍郎尤被其禍,甚至謂其婚於日本皇族。袁爽秋太常,先與有兒女姻親之約,甲午之後,至絕其婚。其為眾口所不齒如此。人三成虎,不足為奇,莫奇於當時士大夫隨聲附和者之眾也。惟劉壯肅及袁項城賢之。壯肅曰:「伯行至金陵應秋試,吾入其寓之門,無門焉者。因而入其室,主人方讀文,專心致志,若未見客之來也者。吾近察之,書幾上置角黍一盤,糖一匙。因近墨盂,讀時目視書而手取角黍,蘸糖食之,誤蘸於盂,墨汁淋漓於口角,於此足徵其好學。」壯肅始終敬禮之。項城小站練兵,東海為掾屬,偶然談及。項城曰:「公等知伯行為何如人?」東海曰:「吾習聞京師南城士夫之議論,知其李傅相之不才子也。」項城曰:「彼以李傅相之故,而屈抑其能,苟非為傅相嗣者,其名位必不止此。以吾觀之,朝廷不欲求賢則已,果欲得人,此真天下才也。」其傾倒如此。洎項城得志,坐鎮北洋,遙執朝政;侍郎素與有舊,段芝貴為居間,攀援而得任英使。過津,侍郎執下屬禮甚恭。項城以蘭譜答之,歡若平生。既而,項城罷官居洹上。侍郎三載任滿而歸,以武進盛尚書之薦,署郵傳部侍郎。入京供職,道出彰德,咫尺之遠,未往謁見。旋繼梁燕孫之後,任鐵路局長,將項城左右素豢養於九路者,裁撤大半。侍郎久於外省,未諳酬酢禮節,致忤權貴,非其本懷。因此與項城絕,以晚節終,可謂幸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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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日戰罷,高陽、李文正用項城為將,以新法練兵於小站。文忠自馬關歸,偶與語及,曰:「餘敗軍之將。候袁大少爺成軍後,可以一戰。」項城聞言,憾之終身。
29
先文莊督川八載,遇教案兩次。未履任前,有重慶教案,教紳羅元義糾眾械斗,致傷人命。文莊至,梟元義以徇,法使爭之,不許,而亂立止。大足教案,薄給以資,令移教堂以去,民教均服。甲午之冬,解任受代,新督兩易其人,未及至蜀而事發。是時民仇教甚,不數日中,蜀境教堂幾毀其半。適當中日戰役之後,公使、教士氣焰甚盛,朝旨罷川督職以謝。觀於《中東戰紀本末》所載路透電,言英、法兩使,皆自言功,而不知其故。其後,聞於李文忠公曰:「軍敗於外,禍發於中,是予之過也夫。惟時英使日至譯署,噪於恭、慶兩邸前,請鐫川督職。予方議日本商約,遇恭邸,問曰:『川事奈何?』恭邸曰:『任如何,必不許。』是日,恭邸以他故先去,而慶邸諾焉。予素知川中教堂多屬坎拿大,今茲教徒呼籲,正坎產也。坎雖屬英而隸藩部,英使曷故而爭,譯署曷故而許,均出軌道之外。」觀此,可見數十年前之外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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初次償日本款,在日兵臨境之時。太后以部款不足恃,出內帑二百萬兩。張樵野侍郎時在戶部,召見時,言於上曰:「臣任戶部,奉職無狀,致動內帑,俟庫款稍裕,當先籌還。」上變色曰:「斯何時也!何須預籌及此。」侍郎窺伺上意,不滿於太后。因受帝眷,不免過獻殷勤,故及於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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甲午以前,譯才絕少,伍廷芳、羅豐祿皆北洋一時之選。李相入閣辦事,豐祿中西文並佳,得留直隸,祿位如舊。廷芳隨李相至京,議日本商約,日譯路透電文,令人以精楷寫之,呈諸李相。一日,問曰:「汝自書耶?」對曰:「然。」李相曰:「嘻!羅豐祿謂汝不識字,何其言之甚也!」顧視其公子季皋,曰:「固勝於汝。」適僕人以路透電至,公子請曰:「譯署索取,曷令就此譯之?」廷芳大窘,轉求其解,且問文體於公子,而草草錄出,字皆如指頂大。李相一見,曰:「汝年尚未衰,目力胡以類於老光,今日未攜爾眼鏡來耶?」一笑置之。先是,有浙江許甲者,與李夫人有戚誼,需次直隸。李相以其年少,命其至幕府美人畢德格處,講習西學,甲漫應之而終未往。將及年餘,一日,召洋人某乙入署攝影,用甲通譯。甲聞之大窘,急走告畢德格,先見某乙,為道其情,約以手作勢,而唇吻任意作聲。李相不通外國語言文字,見甲與洋人應對裕如,以為可用之才,曾不知其口中喃喃作何語也。有間,以為洋務局員。老輩之易欺如此。又數年,李相出督兩粵,舊日舌人星散,僅攜醫士麥信堅自隨。道出香港,酬酢中應有祝辭,皆畢德格預為之捉刀,麥信堅背誦而已。大廷廣眾之地,竟能魚目混珠,此今人幸進之心所由起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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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忠使俄,慈聖召見於便殿,問曰:「汝知使命之意乎?」文忠對曰:「未也。」慈聖曰:「中國敗於日本,汝辱斯甚,國恥如何?今命汝西行,聯絡歐洲,抵御日本,慎之勿懈。」文忠至歐,乃有中俄密約,與俄主面訂。同時雖洩於外,多出各國外交家所揣測,其真相未顯也。中俄皇室相繼傾覆,條約畢露。
33
李相兩次出國,皆以嗣子伯行侍郎自隨,緣侍郎曾習英文,以為行李之便而已。馬關定約,李相與伊藤會議場,侍郎欲有所言,李相輒曼使勿發。隨員中苟有所見,則令臨時略書數字觀之,以便採用。此人人所共見者也。初,中日和議,文忠知難辭謝,然辭氣之間,不無躊躇。高陽李文正矢之曰:「好為之,所不與公禍福相共者,有如天日。」約定,而文忠大受攻訐。及俄都,使節將行,朝旨命仲子隨往,文忠為伯氏固請以行。文正曰:「父子同日受命,主恩隆甚,於公足矣,何必伯氏?」文忠盛怒,歷舉日約之任怨,且譏文正之食言,二公因之大哄。未幾,文忠面聖,竟得所請而去,文正亦無以難之也。
34
蒯禮卿京卿學識宏通,吾鄉人士,近代以來,殆無以加焉。京卿以光緒九年成進士,朝考文字,為豐潤張幼樵副憲閱卷所見,大為激賞,擬為首選。高陽同為閱卷大臣,抑置稍後。既而,副憲娶於李相之女,京卿娶於其弟之女,殊不相悅。副憲語及閱卷事,輒曰:「吾目盲矣。」京卿通籍,正當清流風氣大盛之時,不免稍有沾染,畢生尊高陽、南皮若山斗。甲午後,乞假南歸。及李相使俄,遇於滬上。李相見之,責斥備至。京卿突起立,曰:「我有三字奉中堂:不佩服。」揚長而去。李相怒,呼曰:「小子!小子!汝父若在,必施汝以夏楚。」然亦無如之何也。京師貴人門役,對於有求者,輒靳之以取利。至於榜下門生、衙門屬吏,為之通報,曾不少游移於其間。惟張文達之門者以戇著稱,賓客來者多畏之。一日京卿至,門者問曰:「汝數數來者,何耶?」京卿曰:「我想中堂。」同行者忍俊不禁。
35
燕俗重氣義,居燕久者,亦沾染其俗。門生傳衣缽,最為密切;因師生而及年誼;年誼之外,複有鄉誼。論其交道,古義可風,毋惑乎其鄙薄南人之寡恩也。京中有《譏貧乏》打油詩云:「先裁騾馬後裁人,裁到師門二兩銀。」「二兩銀」者,惟座師乃克有之。朝殿老師,由京錢八千而已,然三節兩壽均不可少,總數為不輕矣。門生以此敬師,苟並此而吝之,是絕望於宦途也,故詩言及之。楊渭春觀察為工部主事時,貧至不能舉火,乃上書假貲於孫文正,其壬午鄉榜座主也。文正出書,其家人詫曰:「門生而乞助於師耶廠文正曰:「唯然,必與之。彼非情急,而肯作此請乎?」及文正由總憲授工部尚書,觀察正其屬下,因以第一優差琉璃窯予之,知其匱也。於此,可見前輩師生之誼重。至於年誼,近年以來,惟聞仁和王文勤舉其年家子善化瞿文慎為樞臣,入參密勿,其事最著。然科分關系,數百年來,京人視之,幾同結社。每科一人之興,而京外官僚,以下至微員末秩,依附而起,何可勝道!同鄉之人,生同里櫻若在本地,人人皆是,奚足為異!移而外出,以希為貴,便有香火之情。京師為各方人民聚集之所,派別既多,桑梓益視為重,於是設會館以為公共之處。始而省會,繼而府縣,各處林立。此等天然之黨籍,較之樹一義以為標幟者,未知利害奚若。在閉關時代,由座主之關系,或州域之關系,天然成為同志,謀公私利益而共守倫常大義,以輔國家太平有道之長基。較之罔利營私漫無限制者,損益相去,不啻倍蓰矣。
36
往日之訟師,惡名也,其事則律師之事也。家敏齋購宅外隙地,上有土丘,相傳以為無後之墓,地主請移之去。敏齋曾任甘肅隴西縣令,知有不合,商之本地訟師王清臣。使一無賴某甲,自承為先人窀穸遷葬。方將掘土,市中別一無賴某乙,持香燭至邱前拜,哭且訴,謂其家三世祖墳,非甲所有。掖之出,憤去,言必訟。既而掘至邱下數尺,中無所有,乃知稱墓之誤。甲方驚訝,清臣令往錢家坡亂塚中,覓一死柩,移至其家啟視,仍封如舊,朝夕奉祀,以備訟事。質訊之日,官問曰:「既為爾祖,當知其為考為妣。」乙支吾莫對。甲滔滔具陳柩內情狀,驗視果然,乙遂敗。
37
日本二次償款屆期,常熟為大司農,仰屋無策,求計於恭邸及合肥相國。合肥與俄使議,密約借羅布一萬萬,南海張樵野侍郎曰:「一萬萬何濟?若得二萬萬,將三次兵費一次償之,既省借息,且免日軍駐費。」合肥以為難。既而謀之英使,欲影射俄事以動英,而俄約漸洩。英使噸卸斫幻埽昌言曰:「中國借款,列強利益均沾,何獨偏於俄?此約果行,中國鐵路應借英款,且另闢通商口岸以為報。」俄使又以洩漏密約相詰,總署甚窘,南海居間調停,兩國分借,迄無成議。時中國通商銀行方創始,總辦盛宣懷,與海關歐人某訂草約,借五千萬兩,通商銀行作保。電告總署,合肥、常熟皆喜。南海曰:「此必無之事也。通商銀行資本號稱百萬,尚不敷借款一年之息,何能擔此重任?」已而果然。其他各國商人,紛紛奔走合肥之門,百計承攬,一經查核,轉瞬皆虛。南海謂常熟曰:「公毋與合肥謀矣。吾師外交如寧武子,愚不可及。」常熟曰:「如之何而可?」南海曰:「欲借英款,莫如用赫德。赫德我雇用人也。」乃以鹽稅、厘金作抵,籌借商款。將戶部暨總署全案,查交赫德,議乃定。從來洋債有回扣,二公秘密不可知,然媒孽者藉此為詞,而禍自此伏矣。
38
張樵野侍郎患慈眷之衰,使英時,立豫甫為之謀曰:「歸宜有珍奇之獻。」及反,獻祖母綠寶石嵌金鋼鑽鐲於太后,獻紅寶石嵌金鋼鑽於皇上。祖母綠以重價購於法官,舊皇室御用物也。紅寶石為洋匠偽制,光彩奪真。先獻上,上諭命並獻太后,由立豫甫介總管李蓮英以進,蒙恩賞飯。惟豫甫覺其偽,常謂人曰:「樵野竟於上前魚目混珠,可謂一身是膽。」
39
丁酉秋,各部尚書九卿,皆以別故,難與總裁之選。李文忠欣羨得一試差,以補生平之缺憾。時于晦若侍郎方在其幕,曾為擬策題五道備用。善化瞿相國方簡詹事,懼不得學使,而知來年會總之無望,頗有希冀之意。一日,當孟秋之末,善化在文忠所,預賀其簡在帝心。文忠曰:「吾老矣,縱有是事,其何能為!所望者與子同膺簡命耳。」二公寒暄之辭,《夢蕉亭雜記》以為先得消息,蓋傳聞之誤。
40
欽命試題,光緒年間,多壽州孫文正公代擬,以書一冊折角為記上呈。《四書》文、經文以監本進,無可更改。詩題初出於《唐宋詩醇》,繼改用乾隆中尹文端所編《斯文精粹》,復改用《御選唐詩》。光緒丁酉以後,帝年已長,擇句無須乎人。故自壬午會榜之後,孫文正公從未膺衡文之命。洎科舉末造,迭掌文衡,乃由於此。
41
甲午之後,各國使臣,皆彼中一時之傑。利於彼必害於我,自不待言。英使竇樂泰、法使施阿蘭、德使海靖、俄代使巴布羅福,尤稱魁首。滇越邊界簽約之日,恭邸取閱地圖,施阿蘭強之畫諾。及章京以圖進,悔已無及。不特蹙地千里,並緬甸甌脫而亦棄之。竇樂泰大嘩,予以其他地,乃已。是時,總署大臣,匪惟弗悉敵人趨勢,即外人之性情、禮俗而不知。往往在我以為侮,而在彼不覺;在我以為禮,而在彼有不能堪者。海靖初見,譯名曰「海靜」,恭邸曰:「君來尋好,而名旁有爭音,非佳象也。吾為君留靜之左青為音,而加立為形,曰『靖』可乎?」海靖大悅,自此改名。恭邸亦大悅,以為是固可以狎而玩之也。孰知德文譯音之字,外人視之,何足輕重,徒費口舌而已。未幾,各國使臣入覲,畢,隨擯者循廊而退。海靖徑自階下,敬信挾其臂,使從行。海靖奪臂去,眾賓中有從之者,於是,朝儀大紊。總署諸臣憤海靖無狀,擬加詰問,南海張樵野侍郎不許。旋德使館來書,責敬信失禮。事聞於上,屏敬信勿用。海靖氣益張,卒奪膠州灣。自此而後,譯署聞海靖至,幾於談虎色變矣。然德取土地,藉口於教案。俄與我有密約,繼索旅順、大連灣,巴布羅福措詞為尤難,而亦如其欲。故當時說者言:海靖以剛,巴布羅福以柔,及其成功則一也。
42
俄之大錯,莫如俄、德二主彼得黑府之會,縱德以取膠島,俄因勢而租旅大。俄主權重,大臣爭之不得,遂啟日俄之釁。數百載皇族,因之而覆其宗,數十世輿圖,且以此而變其色。英雄能造時勢,豈惟英雄能之哉,庸主之一顰一笑,固未可輕也。
43
德據膠州,使臣海靖忌李文忠為梗,致書總署,言中國威名夙著,而平素輕己之。某大員不欲與議,於是文忠擯不與聞。而常熟翁尚書、南海張侍郎受命專辦膠案,盡從德人之請,唯魯撫李秉衡獲免於咎。常熟頗自幸,言:「國體所關,人材可惜。」文忠笑云:「然則川案之無人材,雖被黜,亦無關於國體,可以概見。」常熟亦笑,無以應也。
44
德、俄協以謀我,膠案即結未幾,即有俄租旅順、大連之事。適當戊戌會試,文忠方希冀試官,聞俄使巴布羅福有所請求,知為己任,笑曰:「衡文之事,殆無望矣。」時公方中讒,於此種外交,更無能為力。於是,俄租旅大,法租廣州灣,英租威海衛,得所求而去。及慈聖臨朝,意索三門灣,百計恫喝而無所得,使臣解職去。自此外人需索,戛然而止。乃知兩階干羽,威格有苗,古人並不欺我。
45
畢德格者,曾為天津美領事,慕文忠之名,舍官就幕。籌築關內外鐵路,為中國鐵路之始基。公子伯行從之習英文,曾見曾侯《日記》中,所謂「美人白逖克」者是也。公子季皋朝夕與游,亦從問學。文忠入閣辦事,居賢良寺,與聞要政,苟有事至使館,必使之往。德據膠澳,銜朝命晤巴布羅福,俄卒無所助。此中國昧於外情,猶未知俄、德兩君會於彼得黑府之事也。
46
常熟相國與南海張樵野侍郎生連帶關系,自康案始。乙未會試,常熟披落卷,得有為而中式。有為有知己感,欲上書自見。以張侍郎為其鄉人,較為親近,乞為書,先容,常熟允之。及往,仍拒弗納。侍郎問之,曰:「此天下之才也,吾無以處之。」及丁酉歲有為再入京。常熟知上意求新,遂薦諸朝。恭邸曰:「額外主事保舉召見,非例也,不可。」無以先之,乃命於總署見。會年節伊邇,無暇及此。戊戌春正月三日,慶邸、合肥、常熟、南海見有為於總署。未幾,有為上書言事,上交總署議奏。章京持以請命於常熟曰:「准乎?」曰:「不可。」曰:「駁乎?」不應。曰:「然則奈何?」曰:「擇其可者而許之。」於是議准二事,曰:「商務」,曰「礦務」。總署諸公以洋洋數千言,條陳十數事,僅允其二,懼失上意,不得已,奏請軍機會議,樞府諸公惟恐任咎,擬旨會同王大臣議。迨奏上,准者過半,有為自此獲上。及有為得罪,常熟、南海皆列名康黨,實非二公本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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年終密考,少則四字,至少二字,至多十六字。蓋以備萬幾之暇,知其人之大略。非為作傳,以概其生平,亦非為作論,以較其長短,固無須乎多也。向例由軍機大臣資望在先者呈覽,政府中新進不盡知也。丁酉年終,李文忠問翁文恭曰:「近為何事,而冗若此?」文恭曰:「日與蘭孫抄錄密考,不勝其繁。」文忠曰:「曷不使子密為之?」文恭曰:「子密篤於交游,懼其先以報喜也。」以當時錢侍郎之資望,尚不能預於機密,他可知已。宣統以後,則攜出謄錄,視之不若往日之重,朝廷每年黜陟之典,亦不盡行。滇督李仲軒制府,於每人密考,各二三百言,於是失密考之本旨,視如例事。樞臣亦公然攜出錄副,無複秘之可言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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京朝官重前後輩之禮,翰、詹、科、道、樞廷向有此稱,相沿成俗。俄租旅順、大連案,李文忠主稿。畫諾後一日,遇許筠庵尚書,問曰:「旅大事奈何?」文忠曰:「與之。」尚書大詫,曰:「中堂不知譯署有同官耶,而自為政也?」文忠曰:「爾足不至署,謂予能日至而家請命乎?爾無多言,他日予將至清秘堂判曲直焉。」尚書為之奪氣。翰院之制,後輩無禮於前輩,直呼至清秘堂服罪。文忠蓋以此窘之,尚書雖貴,未敢抗也。周鏡漁廉訪為軍機處領班章京時,有新進傳到前問其字,廉訪立呼蘇拉入室。蘇拉者,清語僕役也。謂之曰:「汝領此君出,以我籍貫、姓字、官銜、寓所告之。予有公務,未暇與敘寒暄也。」廉訪豐裁過峻,未免令人難堪。部曹之中,雖無前後輩名稱,然尊卑判別,出於天然。新進到部,分司入室以後,僕役引見本司所有人員。自印稿以下,皆一揖而退,印稿略有問答,乃列之至末一座,同官籍貫、姓字、官銜、寓所,均令僕役開單記之。不敢面詢也。次日按單登門往謁,或遇或不遇,不遇則再往。繼而因友及友,介紹屬托,漸次相習,乃擇日宴請同僚,杯酒聯歡。自此而後,升沈進退,皆托命於印稿。縱有年姻故舊,轉相攀附,不能逾此範圍之中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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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越縵堂日記》近日頗有盛名,常瀏覽一過,記之如下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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蓴客記所讀之書全無宗旨,嫌其太雜。經史子集,無一不有,讀之未畢,隨手札記,難免首尾不貫。如經學之《禹貢錐指》、《尚書古文疏証》、《詩毛傳疏》、《左通補釋》、《左傳賈服注輯述》,小學之《駢雅》、《說文佚字》,史學之《紀載類篇》、《野獲編》、《明季北略》、《明季南略》、《小腆紀年》,金石學之《金石史》、《石墨鐫華》,別集之《道古堂全集》、《味經堂遺書》、《焦氏叢書》、《蛾術堂全集》、《景紫堂叢書》。多長篇巨帙,或專門名家,在他人畢生精力所在,僅看一序,以一日了之,便加評語,謂之讀書,孰能信之。最可笑者,叢書目錄抄寫多種,連篇累牘,視為珍秘。其至《縉紳錄》亦刪節記入,無複著書之體。同光以來,文人不篤志於學,咸以書籍作談柄,為欺人之計,悉是類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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點閱之書,《日記》中僅見三種:一《周禮注疏》,一《吳梅村集》,一《戴東原集》。皆一二日即止,揆厥情形,恐未終卷。又,一日讀杜氏《春秋經傳集解》,於惠氏、馬氏、焦氏《補注》、高氏《地名考略》、江氏《地理考實》、邵氏《南江札記》、王氏《經義述聞》、邵氏《規過持平》同時並進,一日而終。雖精力過人,恐無此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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論誠字工夫須自然,不須逼促。惟學問之道,苟非上智,無不從勉強而行之始者。蓴客平生近於放浪,皆此說誤之也。蓴客於小學未識門徑,始譏陳珊士、孫蓮士作字從篆體,同治五年四月以後《日記》,摹仿《說文》,則誠之謂何?謂酒壚之壚,《史記》作金盧,《漢書》作「盧」。按,盧為本字,金盧、壚為後加偏旁之字,何足深論。謂天數一,故引伸為褡ㄒ肌0矗一字不作壹解,又不知壹本從[1234],且誤壹為[1234],益生紛糾。《爻山詩話》據《博古圖》,「單疑生」即「散宜生」。按,單、散,疑、宜,古字通用,抑何足記。其邑人陳致英之《書契原指》莫非盲說,津津樂道,尤為無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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讀史札記》較有可取,然多單辭片證,蓋於頃刻之間,逐卷尋覓而得之。非若王西莊、趙雲崧輩,有所見而錄之,積少以成多也。明季雜史,略有考據,亦皆細故,無關宏旨。謂「柳如是歸錢牧齋後,遇宴客,仍出勸觴。」雖載全紹衣《鮚嵬ぜ》及計六奇《南略》,抑何足記。謂梨洲塗澤學術,以相炫耀;苦貧不免請托,以冀沾潤;呂晚村托買祁氏書,梨洲擇其奇秘者自買,而以其餘歸晚村;梨洲晚年,燭籠上題「召試翰林」;傅青主印章,有「征闢博學鴻詞」;陸清獻與呂晚村投分最契,不啻一人。雲出於鈔本,國初人傳,雖不知其真偽,然何必隱善揚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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讀國朝人集,常數十種,不倫不類,莫名其意。詩宗七子,故推崇明人甚力,一隅之見,姑不必論。至近人詩詞摘句圖,不免明季山人之習,數數見之,尤足令人生厭。然在此書中,猶為上乘。蓋蓴客一生學問,惟詞章差強人意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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生性好揭人短,論經學則以焦里堂為偏譎,論古文則言方、姚之陋,詆曾文正之未純,而茅鹿門並不菲薄,可謂別有肺腸。臧氏《拜經文集》有《妾服議》,引《禮》君為貴妾服緦,以貴妾為妾長有子者。按,臧氏之解,誠有未妥。辰嬴生公子樂,又為秦女五人之一,而趙盾謂之賤,則妾之稱貴,不以有子,亦不因侄娣,明矣。蓋喪服之制,論其報施而已,本無親疏貴賤之別。故子為父三年。父亦為子三年,夫為妻三年,妻亦為夫三年。同爨互為緦,即君臣主僕初無有分,以示哀戚,非以辨等差也。雖書缺有間,其詳不得而聞,然以理推之,子於父在不為母服三年,則妻於夫在亦必不為子服三年。君為貴妾服緦,則貴妾亦必為君服緦。君不為他妾服,則他妾亦必不為君服。蓋夫人薨,曾為繼室,始謂之貴,此可斷言者。蓴客泥於貴妾為侄娣之說,以妾服為後世所不應有。謂臧氏之議,獻媚於阮文達之死妾,何其誕與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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於時人謾罵殊甚。謂左湘陰為「耄昏」,李高陽為「要結取名」,閻朝邑為「獸心狗冠之徒」,張南皮為「僉壬禍首」,張豐潤為「妄人」、為「宵人」,陳閩縣為「輕險之士」。又謂南皮、豐潤為「鼠輩」,閩縣之劾張靖達為「狐埋狐手骨」,王湘綺為「江湖人危客」,吳客心齋為「吳下書畫清客」,趙跏邐「妄子」,于晦若為「風狂」,周星詒兄弟稱為「周蜮」,猶以為有怨也。他如戴子高、楊海琴、鮑子年、何子貞、李山農、陳壽卿、吳平齋,皆致不滿,或加醜詆,適成其為無忌憚之小人而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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嘗合一時之人而論之。謂:「嘉慶以後學者,游談廢務,奔競取名。」於光緒十年政府易人,則曰:「易中駟以駑產,代蘆菔以柴胡。」於朝臣,則曰:「大臣非暗陋則偏愎,小臣非鄙猥則詩張。」可謂一網打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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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嘗合一處之人而論之。曰「北人昏狂」,曰「皖人無一可用」。曰「江西無學者」。曰:杭人之詩以江湖塗抹為事」。曰「吾鄉粵逆之變,持節者逃竄,縉紳之屬,輸貢賊庭、受偽職、毒鄉里者,不可悉數」。曰「攘竊為閩人之慣技」。曰「顧、黃從祀,出於福建子之請」。辱斯甚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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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有揶揄之筆。言:「張文襄升遷之速,由於日本人致書請見,為上所知。」言:「沈子封之入合肥幕,因其大父鼎甫為合肥太翁入學之師。」其落第之時,叫囂尤甚,指摘瑕疵,不遺餘力,主試者不得免焉,中式者亦不得免焉。蓴客謂舉孝廉方正者,庠序之潦倒。彼之所為,毋亦近於是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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甚至妻妾爭鬥,無道處之,亦藉口誅筆伐之能,以洩其忿。尤可笑者,姬侍當夕,並入紀載,然則《日記》將兼為淫籌乎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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相傳蓴客居京師,以《日記》為廣通聲氣之用,不如其意,則於《日記》中貶之,因之借《日記》者不絕於門,如滬上人之讀小報也。潘文勤乃其師也,不受其節敬而反贈以金,每至節下,輒問其僕曰:「李老爺麩料已送往乎?不爾將踢人。」都人至今猶有知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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咸豐以前,春秋兩闈,懷挾之咎尚重。同治初,元帝幼,多年不親政,搜檢王大臣漸從寬。四年,乙丑科會試,有舉人遺書於地,吏以奉於王,王納之袖中,曰「奈何以帳簿入場」,釋之去。十二年,癸酉科鄉試,有生籃中書籍紛紛墜地,王顧左右而佯作不見,此猶可曰「掩耳盜鈴」也。光緒間,考生皆以四輪藤箱滿載書籍,曳之以入,公然犯規而不禁。北闈中不許亂號,槍替猶少。南闈號步霰找蝗找梗近於兒戲。殿廷考試,惟重試題出處。始猶數人相約,分攜《佩文韻府》,藏於靴筒,繼而各納箱內,閱時置諸小幾之上,無人過問。監試王大臣頻喚吸煙者出殿外,若似乎責任所在,僅防火燭而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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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文起《左傳補注 自序》末曰:「今險忮刻薄之人,有竊鑽何休之餘竅,以挂誤餘子,何不仁之甚也!蓋聖世之賊民而已矣。」其言本為同時之劉申甫、龔定庵、宋于廷諸人而發,然未至是也。自國初漢學,進為道光中葉之西漢學,識者知其不祥,以為漢德將衰之兆。為西漢學者,以漢學對宋,已大獲全勝,無鑽研餘地,不得不別出一途以自見。繼之者即有周人經說,更高出西漢一等。然為求學計,非求仕計,大言而已,學派競爭,與世無涉也。不意數十年後,有南海康長素公羊之學,以孔子改制為名,欲先講學而後輔政。成進士後,朝考閱卷大臣故抑之,以歸部曹。其弟子新會梁卓如,鄉舉出李端┟畔攏一見大為激賞,以妹妻之,戊戌會場,已薦卷中式矣,忽為主司所覺察,黜之榜後。領出落卷,房批云:「還君明珠雙淚垂。」卓如不得志,益肆意於新學,與其師互相標榜,遂興戊戌之變,釀為庚子之亂。以此:與申甫諸君子相為比例,固不得遽謂之同,亦不能斷定其異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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康有為為孔子改制之說,值中日戰役後,人心思治之亟而入於幻,異說乘之而起,於是學風為之一變。有為中式光緒乙未科進士,朝考,其同鄉李若農侍郎在閱卷大臣之列,惡而黜之,用工部主事。科舉時代通行之例:於鄉會試總裁、朝殿試閱卷大臣,皆尊為老師,自稱門生。有為見侍郎,謂為「先生」。問故,對曰:「古之道也。」侍郎曰:「若然,徐蔭軒不幾為相公乎?」京諺優為相公,故侍郎以是質之。其後梁啟超往見,侍郎曰:「亂天下者,必此人也。」粵人好言新,而侍郎持論如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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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為求用世之學,以得君為重,曾兩謁豐潤張幼樵副憲,問何以得志於高陽相國。副憲在光緒初方露頭角,鋒厲無倫,有參奏高陽風說,高陽陽與修好,陰實畏之。副憲遣戍之後,不複起用。曾致書合肥相國於京師,就商出處,末云:「蘭師何以處我。」合肥持示高陽,高陽若弗聞也者。其交誼如此,其得君之術抑可見矣。及有為往見,副憲豪氣全退,謙讓未遑,陽為不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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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為雖為新黨魁首,而文筆繁冗,實不足以動人。上皇帝萬言書,其中最警策之句云:「皇太后,皇上,將求為長安布衣而不可得。」可謂敢於直諫,而不可謂之善為說辭。謁見大員,輒云:「小變則小效,大變則大效,不變則亡。」聞者彌彌畽而已,未之能信也。當時情事能令觀聽一傾者,厥惟《時務報》,自新會梁啟超《變法通議》刊載報首,描寫老大帝國致敗之由,恰如人心之所欲道,益以同黨宣傳之力,遂能風行一時,京城內外,幾於家有其書。人人爭譽其美,遂入其彀中,隱為所動而不之覺。茲將《變法通議》中,憑空杜撰者,擇錄如下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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論學會云:「西人之為學也,有一學,即有一會,故有農學、礦學、商學、工學、法學、天學、地學、算學、化學、電學、聲學、光學、重學、力學、水學、熱學、醫學、動植兩學、教務等會。乃至於照像、丹青、浴堂之瑣碎,莫不有會,其入會之人,上自後妃王公,下及一命布衣,會眾有集至數百萬人者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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論譯書云:「諸國都會之地,庋藏漢文之書譯成西文者,浩博如《全史》《三通》,繁縟如國朝經說,猥陋如稗官小說,莫不各以其本國語言糸番行流布,其他種無論矣。」
69
在今人言之,鮮有不斥其妄者。而三十年前,昧於外務,群眾心目之中,頗為傾服而與之俱靡,既愛其大體,亦不暇議其微疵。甚矣匹夫之力,足以率天下而趨於其所指引之地,使風氣轉移於無形,於斯見之矣。
70
有為字長素,不知其何所取義;京城士夫習聞其言孔子之教,以為長於素王也。因而啟超及順德麥孟華悉被以嘉名,曰「超回」、曰「軼賜」。孟華主《知新報》,文氣蕭索,與其師同。更於肉食者,鄙薄過度,每一論出,毒詈醜詆,不遺餘力。久之,讀者由厭生倦,咸棄去。不半年間,康、梁之赫赫聲名,漸如爝火矣。
71
有為進士改部曹,啟超落第舉子,不得意於仕進之路。求用於世,乃別出一途,以希自見,以廣義言之,有志之士當如是矣。然二人寒士,自顧謀身之不暇,文仲恭侍御疏中,謂「曾拒其重賄」,言「臺諫中,如楊深秀、宋伯魯,皆受百金之月俸,為之爪牙」,殊屬不近情理,故劾者愈眾,而上信之愈深。侍御既貶,未幾,禮部六堂同時並罷,以楊銳、林旭、劉光第、譚嗣同參預新政。稍涉機要,皆令四人擬詔,軍機大臣不知也。及成,徑達上所,軍機大臣亦不知也。有為又請開懋勤殿置十友,隱奪政權,於是人人怨恨而大禍作矣。
72
有為先奉嚴詔,促其出京。事洩,楊銳、林旭、劉光第、譚嗣同、楊深秀及有為之弟廣仁,同時被逮。有為出都,航海南下,已在「重慶」舟中。上海關道,以邏卒伺於太古公司埠頭,將俟其至而執之。及舟近吳淞,英國兵艦阻其行。隨有兵官乘ザ緣梯而上,以圖象詢得有為,挾至香港。有為曾以事之始末,告諸港官,載於西報,謂其倖脫法網,為威爾斯籍教士李提摩太之力。改名更生,蓋以此云。太后怒外人為逋逃主,義和拳滅洋邪說乘之而起,無識之徒群起附會,遂有庚子之變。
73
有為亡命南洋島中,游說僑民,集資立保皇黨。八國聯軍事起,徵李相入京議和,行至滬,得有為書,勸清君側,逐母後。時上海居民十方雜處,恃租界為護符,揚言無忌,為舉國言皮辭之所自起。李相偶聞人言及此,輒笑曰:「何今之少年,中毒若是之易也!」蓋至是已微知亂萌矣。有為旋命唐才常密結會匪游勇,謀據武昌。已而才常及其同黨駢誅於市。雖無成功,然定計在辛亥革命十年以前,不可謂不識時務者也。既敗,以餘資設《時務報》館,欲以言論之力,轉移人心於思亂之一途,積久似有微效。有為死,《清史》本其素志,置諸列傳之末,而論事實,則不然也。
74
國初人解經,引經注之別見者以示其精,而案頭不可少之書,惟《注疏》一部。乾嘉人解經,引經文之他見者以炫其博,而唯一法門,非三代兩漢之書不敢讀。同時之儒者,或專攻小學,或避而孝子、史、地理,各有所長。自《經籍纂詁》出,為訓詁之淵海;自《皇清經解》出,為經典之集林;自敷文閣刊《方輿紀要》,於地志一覽無餘;自廣雅堂輯《史學叢書》,於諸史各家咸備。於是人人可以掇拾,不廢稽古之功。道、咸而下以及光、宣,學風一變而為鐘鼎、石刻,作矜奇炫異、避熟就生之計。經史大義,置之度外。再變而為宋元舊板本,朽腐夏化為神奇。趨時之士各手一編,求其歧異之處,若國史館之校對官,若書班房之對讀生,不知學問為何事矣。世道愈趨愈劣,至於如此。等而下之,譯書亦然。海禁開後,士大夫稍稍講求新學,五台徐松龕譯《瀛寰志略》,無錫薛叔耘作為《續編》,侯官林文忠譯《四洲志》,邵陽魏默深益以歷代史書及明以後島志,鉤稽貫串而為《海國圖志》。其後譯局盛開,京師之同文館,上海之制造局,以及教會附設,如廣學會、益智書局之類,譯出西籍,不下數百種。鴻篇巨制,不乏其人,即天文、地輿、動植物、理化之類,何莫非專門之學。較之近作寥寥短篇,不可同年而語矣。至抄撮之教科書,猶之乎往日高頭講章,不在著述之列,當作別論。
75
南北風氣不同,性情亦異,微特滿、漢不能一家,即畿輔與江浙亦分兩派。同光之際,南皮、高陽、東海、濟寧前後入值樞府,聲氣相應。南皮之弟文襄及定興兩相繼之,均北方之學者。壽州、常熟、嘉定世代久居京師,並不同化,合肥則更無論矣。本朝入關之初,以異族入主中華,其視各省,一視同仁。迨居京已久,漸染北俗,遂親北而疏南。同一書房,常熟無論如何得君,終不若高陽之內外融洽。同一樞府,善化無論如何有權,終不能出慶邸範圍之外。合肥入閣辦事,幾有適從何來,遽集於此之狀。日戰以後旋即屏咸望大損,區區譯署出。若非商務大臣之命移督兩粵,拳匪之禍必不能免,其能以功名終者,天也。當戊戌之變,禮部六堂,同時奪職,朝貴洶懼,咸慮自及。或言憂亂,聞於合肥。合肥笑曰:「未也必有紅頂白胡者見於菜市而亂始作。」未及兩年而至庚子,言事諸臣均遭其禍,而南人為多。仁和相國幾亦不免。袁、許二公被參逮治之日,尚有附片留中,仁和幾得罪,賴榮相力為乞恩,上意解,仁和得幸而免。未幾,奉詔懲辦首禍,留京者俱伏法。合肥非預言先知者,而談言偶中,遂成語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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常熟當國既久,以古大臣自勵,頗不悅於維新異說之驟起,力諍於上前。至稱康有為之才勝臣十倍,正負氣之語。措詞切直,更失帝眷,放歸田里。慈聖重臨朝,憾者摭拾前說,以辭害意,遂獲譴。然慈聖隱痛,在於甲午戰禍之首。一日兩詔,與吳大室彀竿罰,尤見微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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常熟書法,在石庵、完白之間,於本朝可稱第一。每歲春聯貼出,常有人抄錄,聯皆集句,都人傳誦。茲錄所記憶者如下:最早一聯云:「騏驥思千里,鷦鷯守一枝。」甲申一聯云:「夔龍新治績,鶯燕舊巢痕。」丁酉一聯云:「經濟慚長策,風雲入壯懷。」戊戌一聯云:「南圖卷雲水,北極捧星辰。」都人以常熟門聯作預兆觀,曰:「今年殆有水災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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帝既親政,朝廷大事,慈聖初不與聞。甲午戰役,知其必敗,苟不遽至於亡國,猶忍弗言焉,則下此者可知矣。安維峻奏事,明明離間母子,而如弗聞焉,則等此者可類推已。然維新急進之徒,未能唯所欲為,終不得志。項城至京,譚嗣同往見,人心疑貳,於是有頤和園脅皇太后之風說。未幾,項城果授侍郎,不復受直督節制,說者謂為有因,或奔告直督榮文忠,文忠使折歸,而由慶邸上達,且調聶軍駐津防變。項城過西沽,見戎幕棋布於鐵路側,心知有異,趨詣榮文忠報密。慈聖聞之,即夕還宮,翼日,下臨朝訓政之詔。尋逮治康廣仁、楊深秀、楊銳、劉光第、譚嗣同、林旭諸人,盡反帝變政之所為。本朝垂簾之制遂與國同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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魯伯陽以候選道員,特簡上海關道,諭旨自內出,樞府幾無從檢出其名。命下之日,內外大嘩。事聞於深宮,珍、瑾二妃,頗受慈聖申斥,降為貴人。先是,內務府郎中玉桂授四川鹽茶道。召見之日,德宗詢以公事,未能諳悉,降官同知。兩宮受人離間,潛生意見,近於尋隙,蓋自此始。然玉桂以京察一等郎中,外放道府,不出常例之外。事理不明,則旗人通病,非一人之咎。專就以上兩端而論,則魯伯陽案重而玉桂案輕,不待智者而後知也。惟當時帝猶親政,故慈寧宮禁,僅申家法而已,未及朝綱也。及戊戌政變,追憶二妃之過,以文蕓閣學士曾授之讀,且與妃兄志銳為友,亦遭波及而加逮治,已近於苛。庚子西狩,崔監竟致珍妃於死地,尤嫌其酷。
80
慈聖三次臨朝之詔,出於帝自請。楊崇伊適有此奏,自居其功,或以勝保為例諷之,不悟。及出為漢中府,逗留不往。延至聯軍入京,文忠議和,崇伊以濟災會務居賢良寺,李文忠日夕見。請自效往西安行在,通政府聲氣。文忠笑謝之而已,亦不置可否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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康有為以嚴旨促出,宋伯魯以褫職先行,倖免於罪,時案猶未顯也。既而事洩,都中頻傳將有大獄。楊銳、劉光第、譚嗣同、林旭四人,逃出未晚。林旭無家,不欲連累居停主人。譚嗣同以父繼洵在任,嘆曰:「天下豈有無父之國哉!」殊有俠氣。及檻車赴菜市論斬,嗣同大言曰:「官高者獲免,獨歸罪於末秩耶!」參與新政四人,自命宰相之職,至此始露本來面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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楊銳、劉光第、譚嗣同、林旭同參新政。上求治過急,太后弗善也。上手詔密諭銳云:「近日朕仰觀聖母意旨,不欲退此老耄昏庸大臣而進英勇通達之人,亦不欲將法盡變。朕豈不知中國積弱不振,非力行新政不可。然此時不惟朕權力所不及,若強行之,朕位且不能保。爾與劉光第、譚嗣同、林旭等詳悉籌議,必如何而後能進用英達,使新政及時舉行,又不致少拂聖意。即具奏,候朕審擇,不勝焦慮之至。」銳等復奏,前列四條,大致冠冕堂皇。末謂古天子有親軍,漢之期門、羽林屯兵、唐之宿衛皆是。今立國之要,在乎強兵,宜身為之先,振起民風云云。嗣為太后所見,妒者讒構其間,指為惡意,銳等以是得罪。宣統初元,銳子慶昶繳手詔於都察院,而原摺殊不可得。當時有人見者,述之如此。康有為未出京時,侯官鄭孝胥被薦入都,召對獻策,練舉國人為兵,使朝內外群臣尚武,請上自習體操,都人謂之「三練」,謂練兵、練官、練皇上也。或疑其內含宮中舉事之微旨,以訛傳訛,遂有圍攻頤和園之說。適於斯際發見銳等請上自攬兵權之奏,其死也宜哉!
83
黨人被逮前一日,林旭遇丹徒馬建忠於途,亟下車,密問曰:「公自賢良寺李傅相處來與?曷回車複見傅相,為我乞命?」張樵野侍郎出京之日,上傅相書云:「但得終老邊廷,於願足矣。」李文忠之慈眷優隆,倘為二人掩護,未始不能稍動天聽。惟公恥甲午戰敗,常思晚節自見,豈肯為他人用。移督兩廣,雖承蘇元春交涉失敗之後,以重臣蒞鎮,出自慈聖之意;然都人揣測,中實有捕康密詔。於時希功求進之徒,日奔走於門,要約於公:生得有為者賞若干,獻首級者賞若干,大廷廣眾,言之無諱。嘉定徐協揆曰:「公如得逆首,宜進封侯。」有躁人在側,人萄栽唬骸盎蚪封公。」公笑曰:「且進封王。」此猶出於戲言。然公常云:「慈聖之憾康、梁,甚於粵中洪、楊,捻中任、張。粵捻為亂,欲得天下,康梁謀逆,欲脅太后。此戰國所云,河內、大梁,及身三者,以身為上』也。」公履粵督任後,除盜安民,勤政之聲,頗著中外,於人人心目中之黨案,視之蔑如也。朝旨命掘康先塋,公明知故縱。騏驥伏櫪,志在千里;烈士暮年,壯心未已。於茲益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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張樵野侍郎被逮之先,曾受虛驚二次。是歲端午日,慈聖召見左翼總兵英年,令傳諭步軍統領崇禮云:「張蔭恆有查辦事件,著先為預備。」英年奉詔,使緹騎先至錫拉胡同待命。崇禮與侍郎善,止之曰:「且候詔下。」於是侍郎家室得免驚擾。是日,慈聖駐蹕頤和園,召見慶邸、剛毅、廖壽豐,皇上侍側。太后問曰:「張蔭桓遇事專擅,彈劾者眾,爾等有所聞否?」慶邸曰:「總理衙門惟蔭桓一人稱能,以此招忌,容或有之。」慈聖怒曰:「若蔭桓死,將如之何?」皆莫敢對。移時,慈聖色稍霽,曰:「予知蔭桓能,所詢者,專擅之跡耳。」慶邸曰:「蔭桓在總理衙門,遇事,有與同官商者、有徑自決者。蔭桓與外人私交往來,行蹤詭秘,局外不得而知。」太后顧謂上曰:「其嚴斥蔭桓,使知警戒。」翼日,侍郎先至軍機處看參摺,旋與軍機大臣同召入見。侍郎頗陳辯,上諭之退,得免罪。八月,詔捕康有為日,緹騎至錫拉胡同,直入侍郎家,搜尋有為,不獲而去。鄰人不知,咸疑為抄沒。或作謔語曰:「事不過三,殆將及矣。」翼日,捕康黨六人,廖尚書擬旨,兩聖閱畢,久之始下,蓋上意尚躊躇也。是日,慈聖問曰:「伊藤覲見,何以為贈?」上以寶星對。慈聖曰:「務選其精者,令張蔭恆為之」若無其事。又次日,侍郎始拿問至提署,複交刑部治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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伊藤博文薄高麗統監而不為,觀光大陸,有囊括四海之志,欲吾國聘為輔佐。康有為作奏章,自薦為迎送專使,令李端┥現,弗許。先是,有為說上開懋勤殿列十坐,以李端、徐致靖、宋伯魯、楊深秀、康廣仁、梁啟超、楊銳、劉光第、譚嗣同、林旭為十友,有為言無不聽,則隱然公孤師保自任也。及謀為迎送使而不得,心知有異,奉詔督促出京,幸免於禍。伊藤旋去。戊戌之事,因敗於日本而然,當時首禍之人,皆欲以日本為法。伊藤欣然而來,廢然而去,政變於是乎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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葉曙卿軍門逮入都、張樵野侍郎出戍,皆房縣知縣曹景成阜任解役。獄中住屋為鄰,飲食起居均甚安適,惟需費甚巨。侍郎廣籍,且沾洋氣,吏望尤奢,一日之中,索至一萬以外。侍郎無已,求教於軍門。軍門曰:「餘入獄,日實用六千四百金。」吏曰:「君數本八千,以二八折扣,減至此耳。」獄吏尊嚴,二人皆嗟嘆不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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張樵野侍郎久為李文忠之門生下吏,外簡公使,內擢卿貳,皆文忠之力。侍郎以吏員出身,而吐屬風雅,亞於詞林,臨事明敏,鄰邦人士咸樂為歡,兼權譯署,居高而愈見才,歲久而益習事,都人共仰。及文忠入署,相形之下,既尊且親。侍郎攬權有年,不能複讓,遇事把持,文忠或有未允,輒曰:「吾師過矣。」旋令所司,如其意旨而行,竟不之顧,文忠無如之何。吾鄉吳蕙吟詩郎同在署中,名位相埒。偶批一稿,侍郎見之,大吒曰:「誤矣,誤矣!」吳侍郎為毀所批而後已。戊戌政變,先以英國借款,受台諫攻擊,幾至籍沒。慈聖聽政,與康黨諸人同捕入獄,嗣以查無實據,幸免駢戮。然侍郎為德宗親臣,曾有進呈洋貨一單,為慈聖所見,終不慊意。遣戍新疆,瀕行之時,上書文忠,乞哀求救,蓋悔之晚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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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朝舊制,六部滿、漢各六尚書、十二侍郎,一部六堂,常有大學士管部為七堂。雖云位尊為上,仍視乎其人而已。薛雲階、趙展如、沈子敦為刑部侍郎時,即主部政。常熟久綰財權,甲午之後,慈眷大替,不得不屈於麟相。孫文正素性嚴正,戊戌變法,時有獻替。及慈聖聽政,讒者以公曾進《校孤抗議》一書,遂有官制之改革,摭拾書中節目,上達天聽。慈聖聞之,微慍云:「不意孫家鼐亦附和。」外間揣測,以為公將得罪。是時公為吏部尚書,兼管順天府尹。東海徐相,以大學士管吏部,恆藉故排擠。公上疏乞罷,溫詔慰留,再請乃允。李文忠戲曰:「請罷官而反得獎諭,吾亦胡不可以為此請也。」然徐相竟以庇匪得罪以死,公複出,仍綰銓政。天道好還如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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孫文正請以《校孤抗議》發各衙門閱看,擇要施行。岑西林時未得志,將上條奏。望江餘壽平中丞方為侍御,與西林交密,薦張鳳梧為之擬草。鳳梧者,堅白制府之初字也。拉雜成八款,西林欲足成十,問壽平。壽平曰:「得當而已,八與十何別?」既上,以改官制一條,合乎馮氏《抗議》,制曰「可」,西林以裁缺京堂得簡粵藩,此疏之力也。未幾,慈聖臨朝,制度複舊,談新政者皆得罪,孫相且以馮書引嫌去官。西林以中興勳舊後裔,仍得調陝西,鳳梧從行,改字堅白,二人遇合甚奇。
90
戊戌黨禍,李端、陳寶箴、徐致靖濫保匪人,皆獲嚴譴。長白榮文忠曾保陳寶箴,長沙張文達亦曾保譚嗣同,各自請罪,先後交部議。吏部將兩案同日上奏,時文忠極蒙主眷,文達因緣,獲以一並減等。
91
戊戌秋,茲聖曾有電旨,召先臣入都,以疾不能赴。未幾,宗室貽谷,以長白榮相國之命來曰:「上意向用甚殷,能以私詢勉一行否?」餘辭不敢言,既而悔之。以父執中李文忠、孫文正、嘉定徐相國,皆至戚也,未以情告而自專,可乎?次年拳亂作,遂不復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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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莊電奏未至之時,文忠曾力勸之來,且預為計劃,將到京事宜,先至宮門請安。又為訪樞臣,問請安召見後,如何待之。皆云:「上意可知,或先賞還原銜翎枝,以待後命。」時文忠已老,猶為此奔走不遑,可見舊誼之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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德藩亨利親王來游,非聘也。西法可以禮,可以不禮之。宜如親王例,與國君相為賓主,輿衛用帝制。在中國為前所未有,《會典》不載。樞垣、譯署聚議,久之乃定。使慶邸、禮邸迎於郊外,載以黃韁綠轎。覿見時太后坐、上侍側,德藩三折腰,弗答,宴之於樂壽堂。宴畢游園,上往相遇,以示答禮,乃曠典也。外人意猶不滿。庚子和約成,外邦大使,均待以敵體,漸染西俗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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剛毅為蘇撫,以清剛著。初與榮相比,專排常熟。政務處設於甲午之後,三人皆在焉。偶因議事不協,榮相怒曰:「公奏上,治榮祿罪,所不敢辭。」常熟雖受聖眷,而絀於慈寧,避弗與校,乃已。及太后複垂簾聽政,常熟已去位,榮、剛勢均力敵,各不相下,因是有隙。一日,剛毅薦龍殿揚之材勇,上問如何,對曰:「若昔之黃天霸。」上知其未學,滿人本不以文重,弗之責也。既退,榮相哂曰:「公以龍殿揚喻黃天霸,公得毋以施世綸自命乎?」世綸在當日誠為喧赫,而今日伶人演劇,則以下等戲角充數。相與一笑,而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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榮祿、剛毅同時在樞府。榮祿簡為武衛軍帥,宋慶、聶士成、袁世凱、董福祥各師隸焉。剛毅奉使兩江、兩廣,清查外銷各款,悉使報部,供給軍用。京師為之語曰:「榮祿練兵,剛毅籌餉。」猶是外人揣測之詞。兩相同直,勢不相下,特假寵命,以出剛相於外。兩江方畢,兩廣電旨即下,兩廣事竣,剛相拜表即還,亦知遲則有變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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近年,吾邑賢令,以楊霈霖、張琴為最。霈霖日巡於鄉,凡溝洫之淺者,督令掘深;道路不平,責其修治。民不從命,霈霖復往過,即予鞭朴。捕務嚴厲,一盜就獲,輒施五木鞫實,窮治黨與,以故賊盜絕跡,四境安然。琴葺治書院,勸誘諸生,講求實學。二公皆得罪邑紳,賄買御史,毛舉細故,彈劾落職。御史風聞言事,本武后制度,流弊如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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蘇元春,湘軍舊將,所謂依草附木,因人成事者也。當時帥節握於文人之手,曾、胡、李、左皆以科第中人躬親師旅,武功多有可觀。於是武人好文,寢成風氣。豫軍之張勤果,淮軍之吳武壯,結交詞人墨客,頗受虛譽而能得溢美之辭。湘軍之鮑忠壯,英雄末路,李文忠公函稿言其欲為總督,皆是類也。元春行輩較後,模仿前輩,不遺餘力。光緒乙亥入朝,京朝宮中,鄉寅世戚,均有贈貽。揮金如土,至於不能自給,時人稱為「叫化孟嘗君」。元春已奉淮徐練兵之命,未幾,與法人交涉失利,言路糾參,遂敗。
98
光緒己亥十二月己酉,詔立多羅端郡王載漪之子溥攜為大阿哥,承繼穆宗毅皇帝。下詔之日,召見朝臣於文華殿,六部、九卿咸與焉。諸臣畢入,太后先言曰:「皇帝有旨。」帝乃出詔書於袖,樞府領班、禮親王世鐸捧之而下。其時惟一二要人知其事,餘者默默而已。既出,群趨禮邸就觀,隨班者眾,秩次頗亂。徐小雲侍郎取詔書於禮邸之手,朗誦一過,聞者咸悉,乃散。
99
古今中外各國,子立為帝,而本生父以天倫之愛引入政治之中者,自醇賢王為始。王當國十餘年,所設施者有三大政:增加旗餉,以固本也;興辦園工,以希寵也;大練海軍,以強國也。李文忠特為致書各省督撫,協取土木之資,而猶不足,則盡移海軍經費而用之。戶部希旨,奏定光緒十四年之後不購軍械。七年而至甲午,日本開釁,戰艦巨彈僅存三枚,不得已而用其較小者。大東溝戰役,情見勢絀,距醇邸之薨,已四年矣。後十餘年,端邸子立為大阿哥,參預朝政,引用拳匪,欲一舉而蕩平八國,釀成大禍。又十餘年,醇邸子立為帝,獲封攝政王,儼然人主之位,遂傾其宗。光、宣兩帝,皆以近支入嗣,懲宋明之失,諱言尊崇所生,而假以政柄,其弊抑又甚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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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阿哥立,次年元旦,大高殿、奉先殿俱代帝行禮。豫錫之都統,時主講會輔堂、出試題云:「使之主祭而百神享之。」其弟子某,主講通州書院,同時出試題云:「反複之而不聽則易位。」皆有弦外之音。都統講學,高陽、東海欽服,甚至兩相科第遠在其前,書札往來,輒自稱「後學」,傾倒如此。本朝理學名儒,都統為最後一人,受其感化,只北方學者,且在高位居旗籍者為多。故建儲之策,與有力焉。
101
同光以來,每逢慶典,李文忠常得異數。紫韁、三眼翎,本朝賜近支八分公,以當古之九錫,人臣所不能有。然其後繼之者,實繁有徒。光緒中葉,內廷行走諸君,全用紫韁。東海、徐相,以宏德殿照料之勞,膺三眼花翎之懋賞,幾於不甚愛惜之物。德宗三旬慶典,文忠得方龍補服,出於《會典》之外。嗣政府中人出,言其故,乃知軍機處開出群臣之名,德宗注簡便文字於下,如花翎則書一「翎」字,雙眼、三眼花翎則書「雙眼翎」、「三眼翎」,議敘則書一「敘」字,從優議敘,則書「優敘」,團龍補服,則書「龍補」,俾軍機大臣持出擬旨。文忠下為「龍補」二字,擬旨者巧立名目,增飾而為方龍補服,遂為創典。文忠謝恩摺曰:「在微臣特拜新恩,在他日將成舊典。」于晦若侍郎筆也。
102
舊制親王無執政者,成親王在樞府,本是特例。自太后臨朝,以懿親為輔,恭、禮兩邸,相繼為樞府領班,始成為故事。然光緒十二年,訓政期內,禮邸自請開去軍機差使,以符定制。其後二年,德宗親政,禮邸又辭出樞符,請複舊制。雖溫旨慰留,仍於舊制未敢擅更,輒委之數年以後。及慶邸入直,終於清世,沿以為例。
103
拳匪初起,稍識事理者,計日能待其亡,矧徐筱雲、許竹謾⒘⒃ジθ侍郎,袁爽秋、聯仙蘅二京卿,素稱通達者乎!惟本朝自世祖以下,聖主明君相繼在位,過於漢高、惠、文、景、武、宣,一時臣下,奔走之材多,輔弼之佐少,相沿成俗,面折廷諍,竟無人焉。筱雲、竹謾⑺秋三人,疏遠外臣;豫甫本姓楊,漢軍旗人;仙蘅為莊王包衣,滿洲之俗,見上自稱奴才;豈敢違旨,焉有犯顏強諫之事。其奏稿為鈔報所未載,其詞語為廷臣所未聞,反令外人不平,代為請恤者。蓋五人早知必敗,平時當有不謹之言,拂首禍之意。召對之下,不能隨眾附和,致違上旨,事誠有之,理亦宜然。倘雲直諫而死,是未知清朝之臣下對上制也。
104
聯仙蘅閣學,崔佳氏包衣,旗也。包衣為清初奴虜,子子孫孫不能脫其籍,旗主愈貴愈貧,愈受其虐。閣學隸莊王府,由詞林出任府道,入參譯署,本非莊王所喜。庚子之亂,日夜圍攻使館,不克,召廷臣咨詢。對曰:「果犯天下之不韙,殺外交官,他日洋兵入城,肆行報複,恐將雞犬不留。」太后怒曰:「聯元,汝何言耶?我老婦胡畏!」莊王奏請歸邸懲治,遂棄市。
105
許、袁棄市,從端王之請也。原詔附片辭連仁和,以慈眷素優,留中不發。詔下,仁和詫問:「附片何在?」長白曰:「公毋多問矣。」仁和會意而止。事後,樞府中人,咸謂仁和素機警,而此際忽茫昧,蓋近於懵懂運中,不知其然而然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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立豫甫尚書居近西什庫,與天主堂素有往來。拳禍初興,西兵入衛使館,分四十人駐西什庫天主教堂。至市購麥,肆主畏西兵不敢售。教士請於尚書家,為之解說而與之。尚書久典內務府,擢任戶部,歷任優缺,素有富名。在混亂之時,本為流俗所羨妒。緣此,遂謂其通敵,以聞於上而誅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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匪勢蔓延,始僅在外府州縣,以為嘗試,既而王、貝勒引至府內演習,其事遂不可為。京師之中,輦轂重地,無論何處,匪徒指為隱藏洋貨,即舉火焚毀,無人敢阻。未幾,神壇遍布於九門,且有差役,時出逮捕。鞫問之法:每擒一人至,焚符上告於天,紙灰上升則釋之,否則視為有罪。為之首者自稱大師兄,亦天父、天兄之亞也。攻使館及教學,不克。使館環列於東交民巷。教堂在康熙年間奉旨敕建,於光緒初年,由西安門內蠶池口移於西什庫。李文忠商之天主教士,請於羅馬教皇,多次始允。其事始末案卷,附載於《集》中。至是,匪徒公然出示,改東交民巷為殺洋雞鳴街,改西什庫為殺鬼巷。鄙俗幾不可耐。諸王公貝勒信以為實,其才識已可想見。
108
巷戰既開,武衛中軍乘勢行劫。兵半旗籍,幾不知世情。時孫文正公退職閑居,盜入門,聞主人姓名,逡巡不敢遽進,曰:「中堂在衙門耶?抑在家也?」僕對曰:「中堂已罷官。」盜不俟言畢而遽入,盡奪取所有而遁。事過,文正笑語人曰:「京師賊匪猶畏法禁,詢知勢位去而後敢動。餘乞骸骨且年餘,若輩殊不之悉,何其昧於外事之甚也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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甲午之後,外人皆謂吾國人不宜於武事,故不任戰。彼以為人各有能有不能,無足異也。庚子釁起,羅榮光守大沽炮台。敵艦大至,彼眾我寡,榮光力戰拒之,卒以兵無後繼,奮斗以死。同時,聶功亭、馬景三兩軍守津,與聯軍遇,雖敗,頗有殺傷,較諸甲午為優。
110
湘軍末造,劉松山老湘營部下尚有三人,於拳亂著稱。曰平江餘虎恩。隨吳清卿中丞東征,與曾文正之孫廣鈞同駐軍榆關外。虎恩宴客,廣鈞之營務處,方某與焉。廣鈞責其擅離職守,就執之。虎恩怒曰:「速釋之,不然吾即縛汝。」廣鈞懾而逃。及武衛軍成,虎恩統中軍,經拳亂而罷。曰長沙方友升。張文襄時督鄂,令率師勤王,駐軍直、晉邊界。法兵克保定,出巡遇之,令其退,弗應。法兵徑前搏擊,友升大敗潰走。時岑雲階中丞為晉撫,聞敗告急。李文忠尚不知有戰事也,電奏中責其染軍營習氣,小事報大。未幾法兵退,中丞致電言謝云:「王爺,中堂,信孚中外,造福於西。」云云。於此可見當時全權大臣尊貴無比之形,及臨敵疆臣震懾失次之狀。一曰新喻張春發。仕至廣東提督,從李秉衡引兵入衛,道出任丘、茌平間,攻破教堂兩大所以為功。秉衡師至楊村遇聯軍,迎戰敗績,春發移南提督。為魏午莊制軍論劾遣戍,未幾釋歸。
111
瓦德西,德人而為八國統帥。微論條頓、羅馬、斯拉夫、東亞人種不能一致也,即以法兵論,豈有服從德將之理。雖云各國公認,姑作如是觀而已。《瓦德西日記》譯本記:「初受任使時,自以為莫大榮幸。既至中土,無一國之兵能從其命,徒自矜伐不已。」所謂厚顏無恥之極至者也。猶不知悛,竟使天津稅務司德璀琳向李文忠勸進,文忠曰:「予今年七十有九,明年八十且死爾觀吾子,有似乎皇帝者耶?」笑而遣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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瓦德西有一事為聯軍所稱譽者,厥惟懲辦禍首。當時中外之人,皆以此為先務。值兩宮西狩,慶邸、李相在京,方議和約,莫肯先發。洎乎各國使臣咸以為言,政府迦護前非,不能盡情處治。西安地遠,兵力所不能及。瓦德西購置駱駝百千頭,作西行之勢。議和大臣以聞於行在,乃得所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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徐蔭軒相國繼高陽之後,為守舊黨首領。平生最惡外人,而家居東交民巷之中,近於各國使館,朝夕所經,觸目皆是。每出門入市,輒閉其眼,曰:「山鬼伎倆有限,老僧不見不聞。」無窮西兵入城,扼要為備。將戰前數日,巷口稽察甚嚴,徐相行動,已不得自由。及拳匪縱火,焚崇文門大街藥肆,噪而入東城根,東交民巷、東長安街、御河橋三處,守衛西兵燃槍拒敵,行人不通。徐相前門被塞,乃啟後戶走,向西,繞正陽門逃出。都人嘲之曰:「山鬼小施術,老僧由竇遁矣。」其後聯軍入京,其子承煜勸其自盡而死。此老終身談道學,不意齊家一節,未之能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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練拳術能禦火器,紅燈照飛行空中,擲刀殺敵,因而有祖師、聖母,種種神怪。名號皆自戲劇中來,適合愚民心理。端王、瀾公及近支宗室、內廷宮監,其知識適等蚩氓,故氣味相投,一見為之大喜。慈聖臨朝雖久,究為見所未見,三人能令市虎,矧眾証確鑿,寧不能使信為實乎。當時士夫未嘗不引以為憂,特劫於權勢,不敢不隨聲附和。趙展如尚書奉命查辦歸,人問之曰:「拳民可以成事乎?」曰:「不可。」故懲辦首禍,諭旨謂其奏對尚無失辭,而牽連被罪。當時政府諸公及議和大臣,頗欲寬其處分;卒為外人所持,不免於禍。詔賜自盡之日,命備鴆酒。尚書體魁偉,其家人因平時慈眷,希冀有恩詔,薄其鴆,屢飲不死。傳詔大臣,久待無以複命。尚書以皮紙蘸酒,自蒙面而臥,乃氣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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毓賢處斬,甘督李廷簫奉詔,先懷金往示。毓賢知其意,曰:「我有罪,宜明正典刑,奈何自經溝瀆!」廷簫,老成持重人也,處覆巢之下,聞言悲憤,歸途中,自吞金死。毓賢誅前一夕,書楹貼於門,其首二句「臣殉國,妻子殉臣;我殺人,朝廷殺我」云云。翌晨居民轟傳,頗有蠢動之勢,毓賢急往受戮。甘省地方駕遠,劊子無能手,斬之不死。戈什某曰:「奈何苦吾主。」奪刀剄之,亦自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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戊戌之歲,啟秀得以內務府大臣掌管鎖鑰,內廷中第一優差也。榮文忠入相,慈眷至隆,仍使總管內務府。乃以啟秀入直樞廷,名位雖高,不免有奪我鳳凰池之感。啟秀顢頇,誤為秉國之鈞,參預朝事,提倡拳匪,與徐承煜同時受顯戮。雖云奉詔,然有外兵監視行刑,亦孔醜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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禍首之中,榮相本居前選。李文忠夙與有蘭譜之誼,又知榮相慈眷極隆,非置之西安,政府凡事不易動上聽,故力為維護,不令預於罪人之例。謂其身為將帥,在戰役之中,雖明知其非,而無所退避,措詞猶為得體。項城時為東撫,於榮相未赴行在之先,極意資助其行,又先為之地於其所往,與李文忠相較,可謂英雄所見大略相同。己亥之夏,文忠小恙,聞於山東,或說項城以電問疾。項城曰:「不可,彼且疑我欲得其位。」時項城資望,在疆吏中為最淺,乃作此言,抱負正自不凡。其後文忠疾病,有勸其保繼任之人者。文忠曰:「繼任有人在,我不欲保耳。」此老先見之明,至死亦複不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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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文忠功業之盛,宇內共仰。同、光之際,國家與外人有疑難之事,待其一蒞而決,匪惟信義之孚乎中外,抑亦威望之大,足以攝之。高麗之役,我師敗績,公之聲譽,亦稍稍衰矣。倏有拳匪之亂,八國聯軍入都,群情惶懼,公複為全權大臣,入都議約,各使意見已不一致,其本國又有輿論參加,自瓦德西而下,八國兵官均需干預,故情形極為複雜,每一條例,皆幾經商酌而後定。及全文錄出,示意吾國,其言曰:「但得諭旨照准,現時撤兵,節令正好。若交炎暑,便不能行,須遲至九十月以後,遲一日,則多費百萬,秋後須多一百餘兆」云。公為代奏,奉旨俞允。建德周玉山制軍時為直隸布政使,嘆曰:「誰為全權大臣者?直畫諾大臣而已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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公法惟行於勢均力敵之國,弱小之於強大,不適用也。拳亂中,德使克林德被害。德主命將出師,攻入我國都城,要求懲治禍首,脅取逾額賠款。猶以為未足,必須皇帝母弟醇王,親赴彼都謝罪,可謂法外行凶。醇邸抵柏林,德主強其行一跪三叩之禮,醇邸以電請命,政府無如何,勖以善體上意而已。西俗以跪拜為背教,受人跪拜亦如之,德國輿論大不謂然。外部密戒吾國使臣,力拒不允,仍行三鞠躬之禮,幸未辱命。德之於醇邸,奚啻回紇之於唐德宗。然德宗即位,銜回紇終身;醇邸攝政,無惡於德。甚矣,古今人度量相去之遠也。
120
庚子賠款最難堪者,美外部估算,不過三萬一千萬,倡議各國減數。我利用此說,與各使竭力商酌,均不允。會德穆使密告文忠云:「美兵少,且早撤,故允減數。他國斷不能比,遲則匪特不減,且有加焉。」文忠懼,因奏言美國借此討好,並無實在把握,乞速准行。奏入,制曰「可」,四萬五千萬之議乃定。美外部既有此說,議院以浮收賠款為恥,將以返諸中國,而不知何途之從。伍秩庸侍郎使美,因以為功,與訂專約,以此為中國學生赴美學費。歐戰事起,德、奧、俄三國失所依據,賠款均得免。英、法、日、意不能獨存,亦自動停止。於是,或以文化為名,或言水利,紛紛然自行處置。大率彼國人得此機會,遂設一機關,引吾國數人為之助,以示兩國人民之意。吾國之國計民生,則置之度外。而美國外部海大臣之善意義舉,遂無實惠及於中土,僅成為一種史冊上過去之事實而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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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美人倡此議時,洋顧問畢格德以告李文忠。文忠以為有此說,不必有是事,心意本不深信,故穆使一言,即能動聽。此老經事多,知空言無補之習,中外之人同有此弊,不知各國浮報需索,逞憤於拳亂之後,雖有加重之罰,而國人不以為不端。及時過境遷,殺人越貨之行,究有慚德。不特倡議之人棄不肯取,其餘諸國,一經道破不得不與之俱化矣。南海張樵野侍郎,曾以李相外交之策為愚不可及。公豈真愚者,特前輩忠厚,不以尖酸刻薄之心待人而已。豈意減數一舉,屬於良心,文忠不信歐美人之有良心,殆倔強猶昔之故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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俄約屢議不就,楊儒日受逼迫,甚或取視電旨,是不特在包圍中,且在監視中矣。未幾,楊儒跌傷,旋中風死,其子以身殉,頗有疑案。然弱國之臣,人為刀俎,我為魚肉,即橫死亦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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善化瞿止庵相國之尊人,與先文莊、王文勤、卞制軍頌臣,俱於咸豐辛亥科鄉舉。止庵少年科第,久綰文衡,素見知於尊長,制軍曾保其才。歷官浙江、四川,提督、學政,皆在文莊任內。欽重逾恆,迭經密保,然外省督撫,於京朝清貴之官,無能為力也。其參樞府,由於王文勤之薦,前輩於故人之子,重之如此。止庵體類穆宗,為高陽、李文正所取士,文正亦賞識之。止庵著《恩遇紀略》,卷首即載召見時事:太后云:「從前李鴻藻說你好,現在他們也說你好。」原注云:「他們」指榮文忠云,以餘所聞,蓋文勤也。止庵被召至行在,命下之日,都人咸知其將兼樞、譯兩席。其時八國和約,要求樞臣兼外部,以免隔閡。時政府樞臣三人:榮文忠名列罪魁,幸而獲免,自無此望;王相、鹿尚書均兩耳重聽,未可貽笑外人。固知非年力富強者,未可以對外,而止庵之當選,不待面聖而都人早料及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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止庵與長沙張文達生同里櫻同案入泮,同科舉乙榜。其成進士、入詞林,則止庵較早一科。久居京師為同縣、同鄉、同學、同年相好,殆無有居其右者。庚子之歲,先後被召至行在。距西安一日之程,相遇於城外野店,共投宿焉。二公久別相逢,訴說衷曲,欣喜不可言喻,明知回鑾之後銳意新政、中興輔佐,非異人任,抱負尤為不凡。文達謂止庵曰:「吾二人之交自幼至今,殆天緣湊合,非人力所能為也。今茲樞府求才,正虛席以待吾輩。明日入覲,使我獲參機務,當薦公為江督;公若當國,何以處我?」止庵曰:「苟幸得贊樞府,則江督乃君之位也。」既而皆曰:「對燈立誓:苟渝此盟,明神殛之。」二公雖一時戲言,足見京朝清要之官,猶不知樞臣地位。其後止庵當國,殊無力以報文達。文達不得志,輒舉以告人,且曰:「今總督無望,即巡撫亦不可得矣。」文達旋與項城締姻,適中止庵之忌,交益疏遠,神離貌合,竟抑鬱以終。止庵臨喪哭之痛,蓋有不能言喻之隱也。
125
定興鹿文端拙於言論,內調樞廷耳已重聽,尤不能有所建白。然有時一語雋永,為福不足為害有餘。李文忠薨,聞於西安行在,兩宮震悼,詔加優恤,已將侑食太廟。樞臣出擬懿旨,定興突問曰:「祀於何處?」時議配享文宗,則咸豐朝文忠方仕,未立功勛。配享穆宗,中興勛業不乏其人,未可顯分厚薄;配享德宗,其時上年正富。則懿旨之中,不易措詞。因而擱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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