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Scope: 經學歷史
Condition : References 「孔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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經學歷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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凡學不考其源流,莫能通古今之變;不別其得失,無以獲從入之途。古來國運有盛衰,經學亦有盛衰;國統有分合,經學亦有分合。歷史具在,可明徵也。經學開闢時代,斷自孔子刪定《六經》為始。孔子以前,不得有經;猶之李耳既出,始著五千之言;釋迦未生,不傳七佛之論也。《易》自伏羲畫卦,文王重卦,止有畫而無辭;史遷、揚雄王充皆止云文王重卦,不云作《卦辭》。亦如《連山》、《歸藏》止為卜筮之用而已。《連山》、《歸藏》不得為經,則伏羲、文王之《易》亦不得為經矣。《春秋》,魯史舊名,止有其事其文而無其義;亦如晉《乘》、楚《檮杌》止為記事之書而已。晉《乘》、楚《檮杌》不得為經,則魯之《春秋》亦不得為經矣。古《詩》三千篇,《書》三千二百四十篇,雖卷帙繁多,而未經刪定,未必篇篇有義可為法戒。《周禮》出山巖屋壁,漢人以為瀆亂不驗,又以為六國時人作,未必真出周公。《儀禮》十七篇,雖周公之遺,然當時或不止此數而孔子刪定,或並不及此數而孔子增補,皆未可知。觀「孺悲學士喪禮於孔子,《士喪禮》於是乎書」,則十七篇亦自孔子始定;猶之刪《詩》為三百篇,刪《書》為百篇,皆經孔子手定而後列於經也。《易》自孔子作《卦爻辭》、《史記 周本紀》不言文王作《卦辭》,《魯世家》不言周公作《爻辭》,則《卦辭》、《爻辭》亦必是孔子所作。《彖》、《象》、《文言》,闡發羲、文之旨,而後《易》不僅為占筮之用。《春秋》自孔子加筆削褒貶,為後王立法,而後《春秋》不僅為記事之書。此二經為孔子所作,義尤顯著。漢初舊說,分明不誤;東漢以後,始疑所不當疑。疑《易》有「蓋取諸益」、「蓋取諸噬嗑」,謂重卦當在神農前。疑《易》有「當文王與紂之事邪」,謂《卦爻辭》為文王作。疑《爻辭》有「箕子之明夷」、「王用亨於岐山」,謂非文王所作,而當分屬周公。於是《周易》一經不得為孔子作;孔《疏》乃謂文王、周公所作為經,孔子所作為傳矣。疑《左氏傳》韓宣適魯,見《易象》與魯《春秋》,有「吾乃今知周公之德」之言,謂周公作《春秋》。於是《春秋》一經不得為孔子作;杜預乃謂周公所作為舊例,孔子所修為新例矣。或又疑孔子無刪《詩》、《書》之事,《周禮》、《儀禮》並出周公,則孔子並未作一書;章學誠乃謂周公集大成,孔子非集大成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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孔子所作之經,當知孔子作《六經》之旨。孔子有帝王之德而無帝王之位,晚年知道不行,退而刪定《六經》,以教萬世。其微言大義實可為萬世之準則。後之為人君者,必遵孔子之教,乃足以治一國;所謂「循之則治,違之則亂。」後之為士大夫者,亦必遵孔子之教,乃足以治一身;所謂「君子修之吉,小人悖之凶。」此萬世之公言,非一人之私論也。孔子之教何在?即在所作《六經》之內。故孔子為萬世師表,《六經》即萬世教科書。惟漢人知孔子維世立教之義,故謂孔子為漢定道,為漢制作。當時儒者尊信《六經》之學可以治世,孔子之道可為弘亮洪業、贊揚迪哲之用。朝廷議禮、議政,無不引經;公卿大夫士吏,無不通一藝以上。雖漢家制度,王霸雜用,未能盡行孔教;而通經致用,人才已為後世之所莫逮。蓋孔子之以《六經》教萬世者,稍用其學,而效已著明如是矣。自漢以後,暗忽不章。其尊孔子,奉以虛名,不知其所以教萬世者安在;其崇經學,亦視為故事,不實行其學以治世。特以歷代相承,莫之敢廢而已。由是古義茫昧,聖學榛蕪。孔子所作之《易》,以為止有《十翼》;則孔子於《易》,不過為經作傳,如後世箋注家。陳摶又雜以道家之圖書,乃有伏羲之《易》、文王之《易》加於孔子之上,而《易》義大亂矣。孔子所定之《詩》、《書》,以為並無義例;則孔子於《詩》、《書》,不過如昭明之《文選》、姚鉉之《文粹》,編輯一過,稍有去取。王柏又作《詩疑》、《書疑》,恣意刪改,使無完膚,而《詩》、《書》大亂矣。孔子所作之《春秋》,以為本周公之凡例;則孔子於《春秋》,不過如《漢書》之本《史記》、《後漢書》之本《三國志》,鈔錄一過,稍有增損。杜《注》、孔《疏》又不信一字褒貶,概以為闕文疑義;王安石乃以《春秋》為斷爛朝報,而《春秋》幾廢矣。凡此皆由不知孔子作《六經》教萬世之旨,不信漢人之說,橫生臆見,詆毀先儒。始於疑經,漸至非聖。或尊周公以壓孔子如杜預之說《春秋》是。或尊伏羲、文王以壓孔子如宋人之說《易》是。孔子手定之經,非特不用以教世,且不以經為孔子手定,而屬之他人。經學不明,孔教不尊,非一朝一夕之故,其所由來者漸矣。故必以經為孔子作,始可以言經學;必知孔子作經以教萬世之旨,始可以言經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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孔子以前,未有經名,而已有經說,具見於《左氏內外傳》。《內傳》所載元亨利貞之解,黃裳元吉之辨,夏后之九功九歌,文武之九德七德,《虞書》數舜功之四凶十六相,以及《外傳》之叔向、單穆公、閔馬父、左史倚相、觀射父、白公子張諸人,或釋《詩》,或徵禮,詳見王應麟困學紀聞》。非但比漢儒故訓為古,且出孔子刪訂以前。惟是《左氏》浮夸,未必所言盡信。穆姜明隨卦之義,何與《文言》盡符;季札在正樂之前,豈能雅頌得所。《困學紀聞》引「克己複禮」「出門如賓」二條,云:「左氏粗聞闕里緒言,每每引用,而輒有更易。穆姜於隨舉《文言》,亦此類。」《三墳》、《五典》、《八索》、《九邱》見《左氏昭》十二年。《周禮》外史掌《三墳》、《五典》之書;鄭《注》「楚靈王所謂《三墳》、《五典》。」據此,則《三墳》、《五典》乃《書》之類。偽孔安國《尚書傳序》曰:「伏羲、神農、黃帝之書,謂之《三墳》;少昊、顓頊、高辛、唐、虞之書,謂之《五典》;八卦之說謂之《八索》;九州之志,謂之《九邱》。」其解《三墳》、《五典》,本於鄭《注》;《八索》、《九邱》,本於馬融。據其說,則《八索》乃《易》之類。皆無明據,可不深究。今所傳惟《帝典》;伏生傳《尚書》止有《堯典》,而《舜典》即在內;蓋二帝合為一書,故《大學》稱《帝典》。而宋人偽作《三墳書》。若夫伏羲十言,義著消息;神農並耕,說傳古初。黃帝、顓頊之道,具在丹書;少皞紀官之名,創於白帝。洪荒已遠,文獻無徵;有裨博聞,無關閎旨。惟伏羲十言之教,於八卦之外,增消、息二字,鄭、荀、虞《易》皆本之以立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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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王制》「樂正崇四術,立四教,順先王《詩》、《書》、《禮》、《樂》以造士。春、秋教以禮、樂,冬、夏教以《詩》、《書》。」《文獻通考》應氏曰:「樂正崇四術以訓士,則先王之《詩》、《書》、《禮》、《樂》其設教固已久。《易》雖用於卜筮,而精微之理非初學所可語;《春秋》雖公其記載,而策書亦非民庶所得盡窺。故《易象》、《春秋》,韓宣子適魯始得見之。則諸國之教未必盡備六者。蓋自夫子刪定贊修筆削之餘,而後傳習滋廣,經術流行。」案應氏之說近是而未盡也。文王重六十四卦,見《史記 周本紀》,而不云作《卦辭》;《魯周公世家》亦無作《爻辭》事。蓋無文辭,故不可以教士。若當時已有《卦爻辭》,則如後世御纂、欽定之書,必頒學官以教士矣。觀樂正之不以《易》教,知文王、周公無作《卦爻辭》之事。《春秋》,國史相傳,據事直書,有文無義,故亦不可以教士。若當時已有褒貶筆削之例,如朱子《綱目》有《發明》、《書法》,亦可以教士矣。觀樂正之不以《春秋》教,知周公無作《春秋》凡例之事。《論衡須頌篇》曰:「問說《書》者『欽明文思』以下,誰所言也?曰:篇家也。篇家誰也?孔子也。」匡衡上疏曰:「孔子論《詩》,以《關雎》為首。」張超《誚青衣賦》曰:「周漸將衰,康王晏起。畢公喟然,深思古道。感彼關雎,德不雙侶。孔氏大之,列冠篇首。」是漢人以為《詩》、《書》皆孔子所定,而《易》與《春秋》更無論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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孔子出而有經之名。《禮記經解》「孔子曰:入其國,其教可知也:其為人也,溫柔敦厚,《詩》教也;疏通知遠,《書》教也;廣博易良,《樂》教也;潔靜精微,《易》教也;恭儉莊敬,《禮》教也;屬辭比事,《春秋》教也。」始以《詩》、《書》、《禮》、《樂》、《易》、《春秋》為《六經》。然篇名《經解》,而孔子口中無經字。《莊子 天運篇》「孔子謂老聃曰:丘治《詩》、《書》、《禮》、《樂》、《易》、《春秋》六經。」孔子始明言經。或當刪定《六經》之時,以其道可常行,正名為經。又《莊子 天道篇》「孔子西藏書於周室,……往見老聃,而老聃不許,於是翻十二經以說。」《經典釋文》「說者云:《詩》、《書》、《禮》、《樂》、《易》、《春秋》,又加《六緯》,合為十二經也。一說云:《易》上、下經並《十翼》,為十二。又一云:《春秋》十二公經也。」三說不同,皆可為孔子時正名為經之證。經名正,而惟皇建極,群下莫不承流;如日中天,眾星無非拱向矣。龔自珍曰:「仲尼未生,先有《六經》;仲尼既生,自明不作;仲尼曷嘗率弟子使筆其言以自制一經哉!」如龔氏言,不知何以解夫子之作《春秋》。是猶惑於劉歆、杜預之說,不知孔子以前不得有經之義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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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六經》之外,有《孝經》,亦稱經。《孝經緯鉤命訣》「孔子曰:吾志在《春秋》,行在《孝經》。」又曰:「《春秋》屬商,《孝經》屬參。」是孔子已名其書為《孝經》。其所以稱經者,《漢書藝文志》曰:「夫孝,天之經,地之義,民之行也。舉大者言,故曰《孝經》。」鄭注《孝經序》曰:「《孝經》者,三才之經緯,五行之綱紀。孝為百行之首;經者,不易之稱。」鄭注《中庸》「大經大本」曰:「大經謂《六藝》,而指《春秋》也;大本,《孝經》也。」漢人推尊孔子,多以《春秋》、《孝經》並稱。《史晨奉祀孔子廟碑》云:「乃作《春秋》,復演《孝經》。」《百石卒史碑》云:「孔子作《春秋》,制《孝經》。」蓋以《詩》、《書》、《易》、《禮》為孔子所修,而《春秋》、《孝經》乃孔子所作也。鄭康成《六藝論》云:「孔子以《六藝》題目不同,指意殊別,恐道離散,後世莫知根源,故作《孝經》以總會之。」據鄭說,是《孝經》視諸經為最要,故稱經亦最先。魏文侯已有《孝經傳》,是作傳者亦視諸經為先,與子夏《易傳》同時矣。二書,《藝文志》皆不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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刪定《六經》之旨,見於《史記》。《孔子世家》云:「孔子之時,周室微而禮、樂廢,《詩》、《書》缺。追述三代之禮,序《書》傳,上紀唐、虞之際,下至秦繆,編次其事。曰:『夏禮,吾能言之,杞不足徵也;殷禮,吾能言之,宋不足徵也;足,則吾能征之矣。』觀殷、夏所損益,曰:『後雖百世可知也;以一文一質。周監二代,郁郁乎文哉!吾從周。』故《書》傳、《禮》記自孔氏。孔子語魯太師:『樂其可知也。始作,翕如;縱之,純如,皦如,繹如也,以成。』『吾自衛反魯,然後樂正,雅頌各得其所。』古者《詩》三千餘篇,及至孔子,去其重,取可施於禮義。上采契、后稷,中述殷、周之盛,至幽、厲之缺,始於衽席。故曰:『《關雎》之亂,以為《風》始;《鹿鳴》為《小雅》始;《文王》為《大雅》始;《清廟》為《頌》始。』三百五篇,孔子皆弦歌之,以求合《韶》、《武》雅頌之音。禮樂自此可得而述,以備王道,成六藝。孔子晚而喜《易》,序《彖》、《系》、《象》、《說卦》、《文言》。讀《易》,韋編三絕,曰;『假我數年,若是,我於《易》則彬彬矣。』孔子以《詩》、《書》、《禮》、《樂》教弟子,蓋三千焉;身通六藝者,七十有二人。」據此,則刪定《六經》,《書》與《禮》相通,《詩》與《樂》相通,而《禮》、《樂》又相通。《詩》、《書》、《禮》、《樂》教弟子三千,而通六藝止七十二人;則孔門設教,猶樂正四術之遺,而《易》、《春秋》非高足弟子莫能通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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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史記》以《春秋》別出於後,云:「子曰:『弗乎!弗乎!君子疾歿世而名不稱焉。吾道不行矣!吾何以自見於後世哉!』乃因史記作《春秋》,上至隱公,下訖哀公十四年。據魯,親周,故殷;運之三代,約其文辭而指博。故吳、楚之君自稱王,而《春秋》貶之曰子;踐土之會,實召周天子,而《春秋》諱之曰『天王狩於河陽』。推此類以繩當世貶損之義。後有王者,舉而開之,《春秋》之義行則天下亂臣賊子懼焉。孔子在位,聽訟、文辭有可與人共者,弗獨有也,至於為《春秋》,筆則筆,削則削,子夏之徒不能贊一辭。弟子受《春秋》,孔子曰:『後世知丘者以《春秋》,罪丘者亦以《春秋》。』」案《史記》以《春秋》別出於後,而解說獨詳,蓋推重孔子作《春秋》之功比刪訂諸經為尤大,與孟子孔子作《春秋》比禹抑洪水、周公兼夷狄相似。其說《春秋》大義,亦與《孟子》、《公羊》相合,知有據魯、親周、故殷之義,則知《公羊》家三科九旨之說未可非矣。知有繩當世貶損之文,則知《左氏》家經承舊史、史承赴告之說不足信矣。知有後世知丘罪丘之言,則知後世以史視《春秋》,謂褒善貶惡而已者,尤大謬矣。程子曰:「後世以史視《春秋》,謂褒善貶惡而已,至於經世之大法,則不知也。」切中漢以後說春秋之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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經名昉自孔子,經學傳於孔門。《韓非子顯學篇》云:「孔子之後,儒分為人,有子張氏、子思氏、顏氏、孟氏、漆雕氏、仲良氏、公孫氏、樂正氏之儒。」陶潛《聖賢群輔錄》云:「顏氏傳《詩》,為諷諫之儒;孟氏傳《書》,為疏通致遠之儒;漆雕氏傳《禮》,為恭儉莊敬之儒;仲良氏傳《樂》,為移風易俗之儒;樂正氏傳《春秋》,為屬辭比事之儒;公孫氏傳《易》,為潔靜精微之儒。」諸儒皆不傳,無從攷其家法;可攷者,惟卜氏子夏。洪邁容齋隨筆》云:「孔子弟子,惟子夏於諸經獨有書。雖傳記雜言未可盡信,然要為與他人不同矣。於《易》則有《傳》。於《詩》則有《序》。而《毛詩》之學,一云:子夏授高行子,四傳而至小毛公;一云:子夏傳曾申,五傳而至大毛公。於《禮》則有《儀禮喪服》一篇,馬融王肅諸儒多為之訓說。於《春秋》所云不能贊一辭,蓋亦嘗從事於斯矣。公羊高實受之於子夏。榖梁赤者,《風俗通》亦云子夏門人。於《論語》,則鄭康成以為仲弓、子夏等所撰定也。後漢徐防上疏曰:『《詩》、《書》、《禮》、《樂》,定自孔子;發明章句,始於子夏。』斯其證云。」朱彞尊經義考》云:「孔門自子夏兼通《六藝》而外,若子木之受《易》,子開之習《書》,子輿之述《孝經》,子貢之問《樂》,有若、仲弓、閔子騫、言游之撰《論語》;而傳《士喪禮》者,實孺悲之功也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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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韓非子》言八儒有顏氏;孔門弟子,顏氏有八,未必即是子淵。八儒有子思氏;《子思》二十三篇列《漢志》儒家,今亡。沈約謂《禮記中庸》、《表記》、《坊記》、《緇衣》皆取《子思子》。然則《坊記》、《表記》、《緇衣》之「子言之」、「子曰」,或即子思子之言,故中有引《論語》一條。後人以此疑非孔子之言;解此,可無疑矣。諸篇引《易》、《書》、《詩》、《春秋》,皆可取證古義。劉瓛以《緇衣》為公孫尼子所作,沈約以《樂記》取《公孫尼子》,或即八儒之公孫氏歟?《曾子》十八篇,《漢志》列儒家,今存十篇於《大戴禮記》中:《曾子立事》弟一,《曾子本孝》弟二;《曾子立孝》弟三,《曾子大孝》弟四,《曾子事父母》弟五,《曾子 制言上》弟六,《曾子制言中》弟七,《曾子 制言下》弟八,《曾子 疾病》弟九,《曾子 天員》弟十。中引經義,皆極純正;《天員篇》尤足見大賢之學無不通云。「單居離問於曾子曰:『天員而地方者,誠有之乎?』曾子曰:『天之所生上首,地之所生下首;上首之謂員,下首之謂方。如誠天員而地方,則是四角之不掩也。』」據曾子說,謂員謂方,謂其道,非謂其形。方員同積,員者不能掩方之四角。今地為天所掩,明地在天中。天體渾員,地體亦員,與地球之說合。《周髀算經》、《黃帝內經》皆言地員,非發自西人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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孔子所定謂之經;弟子所釋謂之傳,或謂之記;弟子展轉相授謂之說。惟《詩》、《書》、《禮》、《樂》、《易》、《春秋》六藝乃孔子所手定,得稱為經。如釋家以佛所說為經,禪師所說為律論也。《易》之《系辭》,《禮》之《喪服》,附經最早;而《史記》稱《系辭》為傳,以《系辭》乃弟子作,義主釋經,不使與正經相混也;《喪服傳》,子夏作,義主釋禮,亦不當與喪禮相混也。《論語》記孔子言而非孔子所作,出於弟子撰定,故亦但名為傳;漢人引《論語》多稱傳。《孝經》雖名為經,而漢人引之亦稱傳,以不在六藝之中也。漢人以《樂經》亡,但立《詩》、《書》、《易》、《禮》、《春秋》五經博士,後增《論語》為六,又增《孝經》為七。唐分三《禮》、三《傳》,合《易》、《書》、《詩》為九。宋又增《論語》、《孝經》、《孟子》、《爾雅》為十三經。皆不知經傳當分別,不得以傳記概稱為經也。《易》之《系辭》即卦爻辭;今之《系辭》乃《系辭》傳,蓋商瞿諸人所作,故其中明引子曰。《釋文》,王肅本有傳字。《史記》引《系辭》,謂之《易大傳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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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史記 儒林傳》曰:「今上即位,趙綰、王臧之屬明儒學,而上亦鄉之。於是招方正賢良文學之士。自是之後,言《詩》於魯則申培公,於齊則轅固生,於燕則韓太傅。言《尚書》,自濟南伏生。言《禮》,自魯高堂生。言《易》,自菑川田生。言《春秋》,於齊、魯自胡毋生,於趙自董仲舒。」申公傳曰:「申公者,魯人也。……獨以《詩經》為訓以教。無傳疑;疑者則闕不傳。……弟子為博士者十餘人,……至於大夫、郎中、掌故以百數。言《詩》雖殊,多本於申公。」轅固生傳曰:「轅固生者,齊人也。以治《詩》,孝景時為博士。……齊言《詩》,皆本轅固生也。諸齊人以《詩》顯貴,皆固之弟子。」韓嬰傳曰:「韓生者,燕人生。孝文帝時,為博士。……推《詩》之意,而為《內外傳》數萬言。其語頗與齊、魯間殊,其歸一也。……燕、趙間言《詩》者由韓生。」傳言《詩》,止有魯、齊、韓三家,而無《毛詩》。伏生傳曰:「伏生者,濟南人也。故為秦博士。孝文帝時,欲求能治《尚書》者,天下無有,乃聞伏生能治,欲召之。是時,伏生年九十餘,老,不能行,於是乃詔太常,使掌故朝錯往受之。秦時焚書,伏生壁藏之;其後兵大起,流亡。漢定,伏生求其書,亡數十篇,獨得二十九篇,即以教於齊、魯之間。學者由是頗能言《尚書》。諸山東大師無不涉《尚書》以教矣。……孔氏有《古文尚書》,而安國以今文讀之,因以起其家,《逸書》得十餘篇,蓋《尚書》滋多於是矣。」傳言《尚書》,止有伏生;雖乃孔氏古文,而不云安國作傳。高堂生傳曰:「諸學者多言《禮》,而魯高堂生最。本《禮》固自孔子時而其經不具;及至秦焚書,書散亡益多。於今獨有《士禮》,高堂生能言之。」傳言《禮》,止有《儀禮》,而無周官。田何傳曰:「自魯商瞿受《易》孔子,……傳……六世至齊人田何,字子莊,而漢興。田何傳東武人王同子仲,子仲傳菑川人楊何。……言《易》者本於楊何之家。」傳言《易》,止有楊何,而無費氏古文。董仲舒曰:「董仲舒,廣川人也。以治《春秋》,孝景時為博士。……漢興,至於五世之間,唯董仲舒名為明於《春秋》;其傳,公羊氏也。」胡毋生傳曰:「胡毋生,齊人也。孝景時,為博士。……齊之為《春秋》者,多受胡毋生公孫弘亦頗受焉。瑕丘江生為《榖梁春秋》。自公孫弘得用,嘗集比其義,卒用董仲舒。」傳言《春秋》,唯《公羊董》、胡二家;略及《榖梁》,而不言左氏。史遷當時蓋未有《毛詩》、《古文尚書》、《周官》、《左氏》諸古文家也。經學至漢武始昌明,而漢武時之經學為最純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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劉歆《移博士書》又曰:「魯共王得古文,《逸禮》有三十九篇,《書》十六篇,及《春秋》左氏丘明所修,皆古文舊書。」而詆博士「抑此三學,以《尚書》為備,謂《左氏》為不傳《春秋》。」案此乃前漢經師不信古文之明證也。以《尚書》為備,即王充論衡》云:「或說《尚書》二十九篇者,法曰疑北字誤斗與七宿。四七二十八篇,其一曰斗矣。故二十九是也。」《尚書》百篇,其序略見《史記》;伏生傳篇止二十九,漢人以為即此已足,故有配斗與二十八宿之說。若《逸書》十六篇,其目見於馬、鄭所傳,絕無師說。馬、鄭本出杜林,未知即劉歆所云孔壁古文否。偽孔篇目,與馬、、鄭又不符,其偽更不待辨。謂《左氏》為不傳《春秋》,即范升云:「《左氏》不祖孔子,而出於丘明,師徒相傳又無其人」是也。《釋文序錄》,左丘明作傳授曾申,遞傳至張蒼、賈誼,傳授如此分明,何得謂相傳無人。而范升云云,足見《序錄》乃後出之說,漢人所未見也。《史記》稱《左氏春秋》,不稱《春秋左氏傳》,蓋如《晏子春秋》、《呂氏春秋》之類,別為一書,不依傍聖經。《漢書》劉歆傳曰:「初《左氏傳》多古字古言,學者傳訓故而已,及歆治《左氏》,引傳文以解經,轉相發明,由是章句義理備焉。」據歆傳,劉歆以前,《左氏》傳文本不解經,故博士以為《左氏》不傳《春秋》。近人劉逢祿以為《左氏》凡例書法皆劉歆竄入者,由《史》、《漢》之說推之也。《漢書藝文志》曰:「魯共王得《古文尚書》及《禮記》、《論語》、《孝經》,皆古字也。」據此,則共王得孔壁古文,不止《逸禮》、《尚書》,并有《禮記》、《論語》、《孝經》。《尚書古文經》四十六卷,《論語》古二十一篇,《孝經》古孔氏一篇,皆明見《藝文志》。《志》於《禮》但云:《禮古經》五十六卷,《經》七十篇,當作十七篇,即今《儀禮》。《記》百三十一篇,無《禮記》;而今之《禮記》亦無今古文之分。《志》云《禮記》,即《禮古經》與《記》。《儀禮》有今古文之別;鄭注云:「古文作某,今文作某」是也。鄭以《古論語》校《魯論》,見《經典釋文》,云:「魯讀某為某,今從古。」《孝經》古孔氏,許慎嘗遣子沖上《說文》,並上其古文說。桓譚《新論》以為今異者四百餘字。其書亡不可攷。隋劉炫偽作《古文孝經》,唐、宋人多惑之。淺人但見古文二字,即為所震,不敢置議,不知前漢經師並不信古文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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兩漢經學有今古文之分。今古文所以分,其先由於文字之異。今文者,今所謂隸書,世所傳熹平《石經》及孔廟等處漢碑是也。古文者,今所謂籀書,世所傳岐陽石鼓及《說文》所載古文是也。隸書,漢世通行,故當時謂之今文;猶今人之於楷書,人人盡識者也。籀書,漢世已不通行,故當時謂之古文;猶今人之於篆、隸,不能人人盡識者也。凡文字必人人盡識,方可以教初學。許慎孔子寫定六經,皆用古文;然則,孔氏與伏生所藏書,亦必是古文。漢初發藏以授生徒,必改為通行之今文,乃便學者誦習。故漢立博士十四,皆今文家。而當古文未興之前,未嘗別立今文之名。《史記儒林傳》云:「孔氏有《古文尚書》,而安國以今文讀之,」乃就《尚書》之古今文字而言。而魯、齊、韓《詩》,《公羊春秋》,《史記》不云今文家也。至劉歆始增置《古文尚書》、《毛詩》、《周官》、《左氏春秋》。既立學官,必創說解。後漢衛宏、賈逵、馬融又遞為增補,以行於世,遂與今文分道揚鑣。許慎五經異義》有《古尚書說》、《今尚書》夏侯歐陽說,《古毛詩》說、《今詩》韓魯說,《古周禮》說、《今禮》戴說,《古春秋》左氏說、《今春秋》公羊說,《古孝經》說、《今孝經》說,皆分別言之,非惟文字不同,而說解亦異矣。
28
太史公書成於漢武帝時經學初昌明、極純正時代,間及經學,皆可信據。云「孔子晚而喜《易》,序《彖》、《系》、《象》、《說卦》、《文言》」,則以《序卦》、《雜卦》為孔子作者非矣。云「文王囚於里,重八卦為六十四卦」,則以為伏羲重卦,又以為神農,以為夏禹者,皆非矣。云「伏生獨得二十九篇」,則二十九篇外無師傳矣。其引《書》義,以大麓為山麓,旋機玉衡為北斗,文祖為堯太祖,丹朱為允子朱,二十二人中有彭祖,「夔曰」八字實為衍文,《般庚》作於小辛之時,《微子》非告比干、箕子,《君奭》為居攝時作,《金縢》在周公薨後,《文侯之命》乃命晉重,魯公《費誓》初代守國。凡此故實,具有明徵,則後人臆解《尚書》,變亂事實者,皆非矣。云「《詩》三百篇,孔子皆弦歌之,以合《韶》、《武》雅頌之音」,則朱子以為淫人自言,王柏以為雜有鄭、衛者,非矣。既云「《關雎》為《風》始,《鹿鳴》為《小雅》始」;而又云「周道缺,詩人本之衽席,《關雎》作;仁義陵遲,《鹿鳴》刺焉。」本《魯詩》,以《關雎》、《鹿鳴》為陳古刺今,則毛、鄭以下皆以《關雎》屬文王,又以為后妃求淑女,非矣。云「正考父善宋襄公,作《商頌》」,則毛、鄭以為正考父得《商頌》於周太師,非矣。云「《春秋》筆削,子夏不能贊一辭」,則杜預以為「周公之志,仲尼從而明之」者,非矣。云「七十子之徒口受其傳指」,於後別出魯君子左丘明云云,則知丘明不在弟子之列,亦未嘗口受傳指,荀崧以為孔子作《春秋》,丘明造膝親受者,非矣。荀悅申鑒》曰:「仲尼作經,本一而已;古今文不同,而皆自謂真本經。古今先師,義一而已;異家別說,而皆自謂真本說。」案今古文皆述聖經,尊孔教,不過文字說解不同而已;而其後古文家之橫決,則有不可訓者。《左氏》昭二年傳:「韓宣子來聘,見《易象》與魯《春秋》,曰:『周禮盡在魯矣。吾乃今知周公之德與周之所以王也。』」夫魯《春秋》即孟子與《乘》、《檮杌》並稱者,止有其事其文而無其義。既無其義,不必深究;而杜預據此孤證,遂以傳中五十凡例皆出周公,書、不書、先書、故書、不言、不稱、書曰之類乃為孔子新例。如此,則周公之例多,孔子之例少;周公之功大,孔子之功小。奪尼山之筆削,上獻先君;飾冢宰之文章,下誣後聖。故唐時以周公為先聖,孔子為先師;孔子止配享周公,不得南面專太牢之祭。劉知幾《史通惑經》、《申左》極詆《春秋》之略,不如《左氏》之詳。非聖無法,並由此等謬說啟之。孔疏云:「先儒之說《春秋》者多矣,皆以丘明作傳,說仲尼之經,凡與不凡無新舊之例。」據此,則杜預以前未有云周公作凡例者。陸淳曰:「按其傳例云:弒君稱君,君無道也。……然則周公先設弒君之義乎?」駮難極明,杜之謬說不待辨矣。若《易》象則伏羲畫卦,文王重卦,孔子系辭,故曰「《易》歷三聖。」而鄭眾、賈逵、馬融等皆以為周公作《爻辭》,或亦據韓宣子之說,與《易》歷三聖不合矣。劉歆以《周官》為周公致太平之迹;《周禮》一書遂巍然為古文大宗,與今文抗衡;周公亦遂與孔子抗衡,且駕孔子而上之矣。太史公曰:「言六藝者,折衷於孔子。」徐防曰:「《詩》、《書》、《禮》、《樂》定自孔子。」六經皆孔子手訂,無有言周公者。作《春秋》尤孔子特筆,自孟子及兩漢諸儒,皆無異辭。孟子孔子作《春秋》比禹抑洪水、周公兼夷狄驅猛獸;又引孔子其義竊取之言,繼舜、禹、湯、文、武、周公之後;足見孔子功繼群聖,全在《春秋》一書。尊孔子者,必遵前漢最初之古義,勿惑於後起之歧說。與其信杜預之言,降孔子於配享周公之列;不如信孟子之言,尊孔子以繼禹、周公之功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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漢崇經術,實能見之施行。武帝罷黜百家,表章六經,孔教已定於一尊矣。然武帝、宣帝皆好刑名,不專重儒。蓋寬饒謂以法律為《詩》、《書》,不盡用經術也。元、成以後,刑名漸廢。上無異教,下無異學。皇帝詔書,群臣奏議,莫不援引經義,以為據依。國有大疑,輒引《春秋》為斷。一時循吏多能推明經意,移易風化,號為以經術飾吏事。漢治近古,實由於此。蓋其時公卿大夫士吏未有不通一藝者也。後世取士偏重文辭,不明經義;為官專守律例,不引儒書。既不用經學,而徒存其名;且疑經學為無用,而欲並去其實。觀兩漢之已事,可以發思古之幽情。孔子道在《六經》,本以垂教萬世;惟漢專崇經術,猶能實行孔教。雖《春秋》太平之義,《禮運》大同之象,尚有未逮;而三代後政教之盛,風化之美,無有如兩漢者。降至唐、宋,皆不能及。尊經之效,已有明徵。若能舉太平之義、大同之象而實行之,不益見玄聖綴學立制真神明之式哉?此顧炎武所云「光武、明、章果有變齊至魯之功,而惜其未純乎道」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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漢有一種天人之學而齊學尤盛。《伏傳》五行,《齊詩》五際,《公羊春秋》多言災異,皆齊學也。《易》有象數占驗,《禮》有明堂陰陽,不盡齊學,而其旨略同。當時儒者以為人主至尊,無所畏憚,借天象以示儆,庶使其君有失德者猶知恐懼修省。此《春秋》以元統天、以天統君之義,亦《易》神道設教之旨。漢儒藉此以匡正其主。其時人主方崇經術,重儒臣,故遇日食地震,必下詔罪己,或責免三公。雖未必能如周宣之遇災而懼,側身修行,尚有君臣交儆遺意。此亦漢時實行孔教之一証。後世不明此義,謂漢儒不應言災異,引讖緯,於是天變不足畏之說出矣。近西法入中國,日食、星變皆可豫測,信之者以為不應附會災祥。然則,孔子《春秋》所書日食、星變,豈無意乎?言非一端,義各有當,不得以今人之所見輕議古人也。
36
王充論衡》曰:「夫五經亦漢家之所立;儒生善政大義皆出其中;董仲舒表《春秋》之義,稽合於律,無乖異者。然則,《春秋》,漢之經。孔子作,垂遺於漢。」案王仲任以孔子制作垂遺於漢,此用《公羊春秋》說也。《韓敕碑》云:「孔子近聖,為漢定道。」《史晨碑》云:「西狩獲麟,為漢制作。」歐陽修以漢儒為狹陋,孔子作《春秋》,豈區區為漢而已哉!不知聖經本為後世立法,雖不專為漢,而繼周者漢,去秦閏位不計,則以聖經為漢制作,固無不可。且在漢當言漢;推崇當代,即以推崇先聖。如歐陽修生於宋,宋尊孔子之教,讀孔子之經,即謂聖經為宋制法,亦無不可。今人生於大清,大清尊孔子之教,讀孔子之經,即謂聖經為清制法,亦無不可。歐公之言何拘閡之甚乎!漢經學所以盛,正以聖經為漢制作,故得人主尊崇。此儒者欲行其道之苦衷,實聖經通行萬世之公理。或疑獲麟制作,出自讖緯家言;赤鳥端門,事近荒唐,詞亦鄙俚;《公羊傳》並無明說,何休不應載入《解詁》。然觀《左氏傳》「其處者為劉氏」,孔疏云:「插注此辭,將以媚世。明帝時,賈逵上疏云:『五經皆無證圖讖明劉氏為堯後者,而《左氏》獨有明文。』竊謂前世藉此欲求道通,故後引之以為說耳。」據疏,是後漢尚讖記;不引讖記,人不尊經。而《左氏》家增竄傳文,《公羊》家但存其說於注,則《公羊》家引讖之罪視《左氏》家當未減矣。
47
鄭學出而漢學衰,王肅出而鄭學亦衰。肅善賈、馬之學,而不好鄭氏。賈逵、馬融皆古文學,乃鄭學所自出。肅善賈、馬而不好鄭,殆以賈、馬專主古文,而鄭又附益以今文乎?案王肅之學,亦兼通今古文。肅父朗師楊賜,楊氏世傳歐陽《尚書》;洪亮吉傳經表》以王肅為伏生十七傳弟子,是肅嘗習今文;而又治賈、馬古文學。故其駁鄭,或以今文說駮鄭之古文,或以古文說駮鄭之今文。不知漢學重在顓門,鄭君雜糅今古,近人議其敗壞家法,肅欲攻鄭,正宜分別家法,各還其舊,而辨鄭之非,則漢學復明,鄭學自廢矣。乃肅不惟不知分別,反效鄭君而尤甚焉。偽造孔安國《尚書傳》、《論語孝經注》、《孔子家語》、《孔叢子》,共五書,以互相證明;讬於孔子及孔氏子孫,使其徒孔衍為之證。不思《史》、《漢》皆云安國早卒,不云有所撰述;偽作三書,已與《史》、《漢》不合矣。而《家語》、《孔叢子》二書,取郊廟大典禮兩漢今古文家所聚訟不決者,盡讬於孔子之言,以為定論。不思漢儒議禮聚訟,正以去聖久遠,無可據依。故石渠、虎觀,天子稱制臨決。若有孔子明文可據,群言淆亂折諸聖,尚安用此紛紛為哉!肅作《聖證論》,以譏短鄭君;蓋自謂取證於聖人之言;《家語》一書,是其根據。其注《家語》,如五帝、七廟、郊丘之類,皆牽引攻鄭之語,適自發其作偽之覆。當時鄭學之徒皆云「《家語》,王肅增加。」或云王肅所作。是肅所謂聖證,人皆知其不出於聖人矣。孫志祖《家語疏證》已明著其偽。
49
世傳《十三經》注,除《孝經》為唐明皇御注外,漢人與魏、晉人各居其半。鄭君箋《毛詩》,注《周禮》、《儀禮》、《禮記》;何休注《公羊傳》;趙岐注《孟子》;凡六經,皆漢人注。孔安國《尚書傳》,王肅偽作;王弼《易注》;何晏《論語集解》;凡三經,皆魏人注。杜預《左傳集解》;范寧《榖梁集解》;郭璞《爾雅注》;凡三經,皆晉人注。以注而論,魏、晉似不讓漢人矣;而魏、晉人注卒不能及漢者:孔《傳》多同王肅,孔《疏》已有此疑;宋吳棫與朱子及近人閻若璩、惠棟歷詆其失,以為偽作;丁晏尚書餘論》,攷定其書實出王肅。據《晉書 荀崧傳》,崧疏稱武帝時置博士,已有孔氏,是晉初已立學。永嘉之亂亡失,東晉時梅頤復獻之,非梅頤偽作也。王弼、何晏祖尚玄虛,范寧常論其罪浮於桀、紂。王弼《易注》,空談名理,與漢儒樸實說經不似;故宋趙師秀云:「輔嗣《易》行無漢學。」何晏《論語集解》合包、周之《魯論》,孔、馬之《古論》,而雜糅莫辨。所引孔注,亦是偽書;如「孰謂鄹人之子知禮乎」,孔注「鄹,孔子父叔梁紇所治邑」,不自稱幾世祖,此大可疑者。丁晏謂孔注亦王肅偽作。杜預《左傳集解》多據前人說解,而沒其名,後人疑其杜撰。諒暗短喪,倡為邪說。《釋例》於「凡弒君稱君,君無道也」一條,亟揚其波。鄭伯射王中肩之類,曲為出脫。焦循論預背父黨篡之罪,謂為司馬氏飾,其注多傷名教,不可為訓。范寧《榖梁集解》,雖存《榖梁》舊說,而不專主一家。序於三傳皆加詆諆,宋人謂其最公。此與宋人門徑合耳;若漢時,三傳各守顓門,未有兼采三傳者也。郭璞《爾雅注》亦沒前人說解之名,餘蕭客謂為攘善無恥。此皆魏、晉人所注經,准以漢人著述體例,大有逕庭,不止商、周之判。蓋一壞於三國之分鼎,再壞於五胡之亂華,雖緒論略傳,而宗風已墜矣。
52
《北史》又云;「漢世鄭氏並為眾經註解,服虔、何休各有所說。鄭,《易》、《詩》、《書》、《禮》、《論語》、《孝經》;虔,《左氏春秋》;休,《公羊傳》;大行於河北。」案漢儒經注,當時存者,止此三家;河北大行,可謂知所宗尚。而據《北史》,河、洛主服氏《左傳》外,不聞更有何氏《公羊》;且云:「《公羊》、《榖梁》,多不措意。」《儒林傳》載習《公羊春秋》者,止有梁祚一人;而劉蘭且排毀《公羊》。則此所云《公羊》大行,似非實錄。《公羊傳何氏解詁疏》二十八卷,《唐志》不載;《崇文總目》始著錄稱,不著撰人名氏,或云徐彥;而徐彥亦不知何代人。近人王鳴盛謂即《北史》之徐遵明;以其文氣似六朝人,不似唐人所為。洪頤煊引疏司空掾云「『若今之三府掾。』三府掾,六朝時有之,至唐以後則無此稱矣;此疏為梁、齊間舊帙無疑。」姚範云:「隋、唐間不聞有三府掾,亦無三府之稱,意者在北齊、蕭梁之間乎?」據此二說,則以為徐遵明,不為無見。惟據《北史》,遵明傳鄭《易》、《尚書》、《三禮》,服氏《春秋》,不聞傳何氏《公羊》,其弟子亦無傳《公羊》學者;則謂彥即遵明,尚在疑似之間。《公羊疏》設問答;梁有《公羊傳問》九卷,荀爽問,魏安平太守徐欽答;又晉車騎將軍庾翼問,王愆期答;其書在隋並亡,或即徐《疏》所引。王愆期注《公羊》,以為《春秋》制文王指孔子,見《書泰誓疏》引;兩漢人無此說,亦未可據。
68
唐人經學有未可抹殺者,《說郛》令狐澄《大中遺事》云:「大中時,工部尚書陳商立《春秋左傳》學議;以孔子修經,褒貶善惡,類例分明,法家流也;左丘明為魯史載述時政,惜忠賢之泯滅,恐善惡之失墜,以日系月,修其職官,本非扶助聖言、緣飾經旨,蓋太史氏之流也。舉其《春秋》,則明白而有識;合之《左氏》,則叢雜而無徵。杜元凱曾不思夫子所以為經,當以《詩》、《書》、《周易》等列;丘明所以為史,當與司馬遷、班固等列。取二義乖刺不侔之語,參而貫之,故微旨有所不周,宛章有所未一。」孫光憲北夢瑣言》,亦載此說。案自漢後,《公羊》廢擱,《左氏》孤行,人皆以《左氏》為聖經,甚且執杜解為傳義。不但《春秋》一經,汨亂已久;而《左氏》之傳,受誣亦多。孔疏於經傳不合者,不云傳誤,反云經誤。劉知幾史通》,詆毀聖人,尤多狂悖。皆由不知《春秋》是經,《左氏》是史。經垂教立法,有一字褒貶之文;史據事直書,無特立褒貶之義。體例判然不合,而必欲混合為一。又無解於經傳參差之故,故不能據經以正傳,反信傳而疑經矣。陳商在唐時無經學之名,乃能分別夫子是經、丘明是史,謂杜元凱參貫二義非是,可謂千古卓識。謂《左傳》非扶助聖言,即博士云「左氏不傳《春秋》」之意也;非緣飾經旨,即范升云「左氏不祖孔子」之說也。治《春秋》者,誠能推廣陳商之言,分別經是經,《左氏》是史,離之雙美,毋使合之兩傷,則不至誤以史視《春秋》,而《春秋》大義微言可復明於世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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經學自唐以至宋初,已陵夷衰微矣。然篤守古義,無取新奇;各承師傳,不憑胸臆,猶漢、唐注疏之遺也。宋王旦作試官,題為「當仁不讓於師」,不取賈邊解師為眾之新說,可見宋初篤實之風。乃不久而風氣遂變。《困學紀聞》云:「自漢儒至於慶歷間,談經者守訓故而不鑿。《七經小傳》出而稍尚新奇矣。至《三經義》行,視漢儒之學若土梗。」據王應麟說,是經學自漢至宋初未嘗大變,至慶歷始一大變也。《七經小傳》,劉敞作,《三經新義》,王安石作,或謂《新義》多剿敞說。元祐諸公,排斥王學;而伊川《易傳》專明義理,東坡《書傳》橫生議論,雖皆傳世,亦各標新。司馬光《論風俗札子》曰:「新進後生,口傳耳剽,讀《易》未識卦爻,已謂《十翼》非孔子之言;讀《禮》未知篇數,已謂《周官》為戰國之書,讀《詩》未盡《周南》、《召南》,已謂毛、鄭為章句之學;讀《春秋》未知十二公,已謂《三傳》可束之高閣。」陸游曰:「唐及國初,學者不敢議孔安國、鄭康成,況聖人乎!自慶歷後,諸儒發明經旨,非前人所及;然排《繫辭》,毀《周禮》,疑《孟子》,譏《書》之《胤征》、《顧命》,黜《詩》之序,不難於議經,況傳注乎!」案宋儒撥棄傳注,遂不難於議經。排《系辭》謂歐陽修,毀《周禮》謂修與蘇軾、蘇轍,疑《孟子》謂李覯、司馬光,譏《書》謂蘇軾,黜《詩序》謂晁說之。此皆慶歷及慶歷稍後人,可見其時風氣實然,亦不獨咎劉敞、王安石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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孔子以《易》授商瞿,五傳而至田何,又三傳為施讎、孟喜、梁丘賀,此《易》之正傳也。京房受《易》於焦延壽,讬之孟氏,不相與同,多言卦氣占驗,此《易》之別傳也。鄭注言爻辰,虞注言納甲,不過各明一義,本旨不盡在此。鄭與荀爽皆費氏《易》;惟虞翻言家傳孟氏,而注引《參同契》,又言夢道士使吞三爻,則間本於道家。王弼亦費氏《易》,而旨近老氏,則亦涉道家矣。然諸儒雖近道家,或用術數,猶未嘗駕其說於孔子之上也。宋道士陳搏乃本太乙下行九宮之法,作先天後天之圖,讬伏羲、文王之說而加之孔子之上。三傳得邵子,百其說益昌。邵子精數學,亦《易》之別傳,非必得於《河》、《洛》。程子不信邵子之數,其識甚卓。《易傳》言理,比王弼之近老氏者,為最純正。朱子以程子不言數,乃取《河》、《洛》九圖冠於所作《本義》之首。於是宋、元、明言《易》者,開卷即說先天後天。不知圖是點畫,書是文字;故漢人以《河圖》為八卦、《洛書》為九疇。宋人所傳《河圖》、《洛書》,皆黑白點子,是止可稱圖,不可稱書。而乾南坤北之位,是乾為君,而北面朝其臣。此皆百喙不能解者。是以先天後天說《易》者,皆無足觀。
76
宋人不信注疏,馴至疑經;疑經不己,遂至改經、刪經、移易經文以就己說,此不可為訓者也。世譏鄭康成好改字;不知鄭《箋》改毛,多本魯、韓之說;尋其依據,猶可徵驗。注《禮記》用盧、馬之本,當如盧植所云「發起紕繆」;注云「某當為某」,亦必確有憑依。《周禮》故書,不同《儀禮》;今古文異,一從一改,即以《齊》、《古》考《魯論》之意。《儀禮》之《喪服傳》,《禮記》之《玉藻》、《樂記》,雖明知為錯簡,但存其說於注,而不易其正文。先儒之說經,如此其慎,豈有擅改經字者乎!唐魏徵作《類禮》,改易《禮記》次序,張說駮之,不行,猶得謹嚴之意。乃至宋而風氣大變。朱子注《論語》,不刪重出之章;「與其進也」三句,不鉤轉其文,但存其說於注。注《詩》「爰其適歸」,云《家語》作奚,而不改為奚;據古本「上帝甚蹈」,云《國語》作神,而不改為神;體例猶未失也。獨於《大學》,移其文,又補其傳;《孝經》分經傳,又刪經文;未免宋人習氣。而移《大學》先有二程子,刪《孝經》云本胡侍郎、汪端明,則未可盡為朱子咎。若王柏作《書疑》,將《尚書》任意增刪;《詩疑》刪《鄭》、《衛》,《風雅頌》亦任意改易;可謂無忌憚矣。《四庫提要》斥之曰:「柏何人斯,敢奮筆以進退孔子哉!」經學至斯,可云一阨。他如俞廷椿《復古編》,割裂五官,以補冬官;吳澄《禮記纂言》,將四十九篇顛倒割裂,私竄古籍,使無完膚。宋、元、明人說經之書,若此者多,而實宋人為之俑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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